○ 江 舟
国学大师钱穆自小身体羸弱,时常生病,其祖父、父亲均英年早逝,后又遭受妻儿长兄接连亡故之变。有一天,钱穆读到日本人所写的一本小书,论人生不长寿,乃一大罪恶。钱穆当时又正在读陆游晚年诗作,心中非常振奋。于是认为:“不高寿,乃余此生一大耻辱,大惩罚。”从此以后,钱穆在日常生活上严格要求自己,规律起居、注重锻炼,每天坚持静坐散步。他还一度伤效伍廷芳进行冷水浴,即便是寒冬,也不停止。
妻子胡美琦回忆钱穆时,也提到他的静坐:“我和宾四刚开始共同生活时,他整天在学校,有应付不完的事;下班回家一进门,静坐十几分钟,就又伏案用功。有时参加学校全体旅游,一早出门,涉海、爬山,黄昏回家,年轻人都累了,但宾四一进门仍只休息十几分钟便伏案。我觉得很奇怪,有一天谈起,他说:这是因为有静坐之功。他年轻时为求身体健康,对静坐曾下过很大功夫,以后把静坐中的‘息念‘功夫应用到日常生活上来,乘巴士、走路,都用心‘息念’,所以一回家就能伏案。”钱穆对朱熹“出则有山水之兴,居则有卜筑之趣”的生活方式极为欣赏,他治学著述便喜欢选择环境清幽、景色绝佳的地方。
在集美学校任教时,钱穆每天掌握好海潮的时间。在涨潮前到达海滩,在大石上迎潮而坐,潮迫身而退。一位同校的音乐图画教师也每日前来迎潮,经常对钱穆讲起其师弘一法师的言行,纤毫备叙。钱穆听闻此等言语,真如在世外,而非人间,令人神往。
在北大时,钱穆常到太庙备课,在古柏旁草坪上,“或漫步,或偃卧,发思古幽情”。第一年开中国通史课时,钱穆上课前,“必于先一日下午去太庙,预备翌日下午上课内容。……除遇风雨外,一年之内,几于全在太庙古柏荫下,提纲挈领,分门别类,逐条逐款,定其取舍。终能于一年内成其初志。”
钱穆在师友杂忆中记载一次他和熊十力、蒙文通、汤用彤四人在清华的一处农场中,此处多白杨,四人夜坐大厅上,“厅内无灯光,厅外即白杨,叶声萧萧,凄凉动人”。钱穆晚年追忆此夜,谓:“诚不失为平生难得之夜。”
1936年夏天,钱穆到庐山游玩,住在汤用彤在牯岭的一处宅院中。钱穆尤爱三叠泉瀑布,下有三潭,潭水清洁,他曾裸身卧一潭中大石上半日,及起,懒不能堪。
抗战期间,钱穆曾在四川宜良县的岩泉寺闭门著书。去寺庙八里有一处温泉,每逢周日,钱穆便手持《陶渊明诗集》,一路吟诵而至。浴后,钱穆便赤身坐在石阶上晒太阳,边饮茶边吟陶诗,尽兴而归。归途中至宜良县城吃午饭,宜良产鸭,钱穆每到酒楼要一只烤鸭,外加烧饼,饱餐一顿才离开。
1943年,钱穆在遵义讲学期间,每天都要出去散步一个小时。学生李埏曾回忆道:“先生很喜欢散步。每晨早餐后,由我陪从,沿着湘江西岸顺流南行;大约走一小时,再沿着去时的岸边小道回老城。这样的散步,除天雨外,没有一天间断过。先生总是提着一根棕竹手杖,边走边谈。先生说,他很爱山水,尤爱流水,因为流水活泼,水声悦耳,可以清思虑,除烦恼,怡情养性。”李埏对钱穆感叹道:“不意先生之好游,乃更为我辈所不及。今日始识先生生活之又一面。”钱穆则说:“读书当一意在书,游山水当一意在山水。乘兴所至,心无旁及。读书游山,用功皆在一心。”
在成都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任教期间,钱穆住在成都北郊赖家园。赖家园园中有池,池边柳树依依,池中荷叶田田。每当风和日丽之时,钱穆便坐在池边的“消夏亭”中读书。其学生严耕望在《钱穆宾四先生与我》一文中回忆道:“消夏亭长方形,占地约八九百平方尺,中间置大型长桌,供集会之用;前端临池,横置小型长桌,即先生平日读书、写文之处。四周空阔,夏日清风徐来,荷叶飘香,有些山林习读之趣。研读既久,就提了手杖,到田野蹊径间漫步走一圈。”
在无锡江南大学时,钱穆常一人泛舟于太湖之上,小船任其所往,常两三个小时方归;在遵义浙江大学讲学时,钱穆喜欢在阳春时节,漫步于草地花茵之上,听溪水喧闹,观群燕翔天,流连不忍离去。
钱穆的养性方法,使他在完成繁重的教学和著述任务的同时,依然保持非常健康的身心,钱穆先生以高龄95岁而寿终,在他同一辈的知识分子中当属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