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仙云
谷雨,这春天的最后一趟“末班车”,春花已渐次开至荼蘼,那曾风光无限的灼灼樱花,也如美人迟暮,已是落英缤纷。时令虽已进入暮春,但郊野阡陌,依然是一派“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欣欣然蓬勃之气。
在这个“雨生百谷”的节气里,记忆总在儿时故乡的田埂墒沟间萦绕。渐次增多的雨水滋润着故乡渭北旱塬那干涸的土地,风姑娘解开她的“布袋子”,那带着哨声的强劲风力,犹如奏响了乡村播种曲。这大自然的音乐指挥家,她挥手之间尘土飞扬,树摇枝动,绿油油的麦田如碧浪涌动,爷爷捋须含笑站在纵横交错的阡陌间,看着那正在起身孕穗的麦子,犹如看到饭桌上一个个宣软可口的白馒头。
蜜蜂和蝴蝶在油菜花间嬉戏追逐,我随手采撷几朵小野花,插入发髻间,地畔白杨树上是布谷鸟一阵紧似一阵的鸣叫“快快播谷!快快播谷!”它在召唤着农人,也惊扰了刚出土的棉花嫩芽儿,它们打了一个激灵,又蜷缩起身子,在阳光下慵懒地打盹。
家乡的庭院有好几株高大的香椿树,每到谷雨,哥哥就用绑了镰刀的勾杆,去勾枝桠间那绛红如羽毛的香椿芽。母亲从田间劳作归来,经不住我的软缠硬磨,便挽起袖子,做我梦里都香得咂吧嘴的香椿拌凉皮。
我像闻到了鱼腥的小花猫,一会儿拉风箱,一会儿伸长脖子看咕嘟咕嘟在沸水中,逐渐凝结成型的像玉脂般白生生的薄凉皮。民谚说:“雨前香椿嫩如丝”,母亲给凉皮里拌入香椿芽,这一对堪称绝配的美食“伴侣”,入口劲道爽滑,满口盈香,用爷爷的话说,就是“香塌天”。难怪康有为盛赞香椿“长春不老汉王愿,食之竞月香齿颊。”那年谷雨,与母亲跑了五里坡路,就为让外公外婆尝尝鲜。偏瘫卧床多年的外婆,食之竟泪水涟涟道:“真香,多少年了,就念着这个味儿!”
又是一年谷雨时,友人相邀去赏她院子里种的牡丹花,她在花圃间忙碌地翻盆移栽,看到我莞尔道:“谷雨不种花,心头像蟹爬。”她与我一样,也是爱花成痴。望着园中开得袅娜含烟的红牡丹,这国色天香的“花中之王”,如今落入寻常百姓间,竟一点不失它的雍容华贵之气,开得色泽艳丽,风姿绰约,不由得让我想到柳宗元的那首诗“凡卉与时谢,妍华丽兹晨。欹红醉浓露,窈窕留馀春。”牡丹花那幽韵绝俗的芬芳,随缕缕轻风沁入鼻翼,醉心蚀骨。清晨,露珠还在花瓣上滚动,阳光静洒其间,那斑斓之色如一粒粒璀璨明珠,也让牡丹花更显得娇艳欲滴,美得飘着灵韵之致。
坐在铺满阳光的庭院里品茗静读,外面群鸟欢鸣,突然就听到那熟悉的“布谷布谷”声,一种情感的叠合让悠悠往事漫溢心间。蔷薇已开始孕育它的朵儿,谷雨也在引领着清风,一点点叩开入夏的门扉,在丝丝缕缕的暖阳中,我仿佛听到初夏那热情奔放而矫健有力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