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统一刊号:CN52-0017 黔东南日报社出版

2021年06月19日

父亲和粮食

□ 叶晓彤

岁月无痕,时光荏苒。不知不觉,父亲的“周年祭”弹指而至。那天,我约上嫡妹们从清镇、余庆赶往金斗湾,给父亲明烛、描香、化纸、献果、鸣炮,愿父亲在另一边的世界富足,衣食无忧。

父亲在“猴子十二山”麓长大,八岁丧父,与奶奶、伯父和三个姑妈相依为命。伯父早早成家单过,三个姑妈对父亲疼爱有加。

20世纪的五六十年代,时运不济,一天能吃上三餐饭就算是奢侈了。父亲小学没毕业,辍学养家。尽管老师几次三番地登门劝返也没能复学。后来,父亲参军入伍,却吃了没文化的亏。退伍归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挣工分到家庭联产承包,年复一年一遍遍地翻动泥土,栽稻谷,播玉米,种烤烟,养活一家八口人。生活就这样周而复始,虽然父亲纵有千万梦,依然逃脱不了同粮食的纠结。

父亲成家立业后,子女众多,劳动力不足,没有好柴禾,长期吃夹生饭。父亲说,当兵时部队生活也有吃半生不熟的米饭。于是,他就“承包”了我们家的“夹生饭”,熟的米饭都留给我们五姊妹吃。他说,一个从饿饭年代走来的人,从不挑剔食物,只怕没得吃。后来,我家粮食充足了,他便厌倦洋芋饭,因为曾经以洋芋充饥的滋味仍然让他记忆犹新,难以忘怀。

都说勤以养家、俭以养德。虽然我们家的生活渐渐变好,父亲也不准弄丢一粒米饭。还告诫我们,节约的粮食在饿饭的年代可以救活一家子人。

父亲对没文化的“亏”刻骨铭心,他把渴望读书的厚望化为对子女的严厉管束。我们五姊妹,他都亲自教授我们一撇一捺地写字,要我们认认真真做事。

记得他教我写“粮”字时,我总是写成两个字。父亲却说:写不成可以慢慢学,但做人要学会种粮,更要珍惜粮食、节约粮食,人生不能与粮食分离。

我小时候,总看见父亲看日历,农耕时令谨记于心。我好崇拜父亲,觉得他知天文,懂地理。于是我也模仿父亲,一开始只认得数字,一遍遍地反复琢磨,我终于看懂了日历,也懂得了时令,当时还欣喜了好一阵子,觉得自己也挺“能”的。父亲这时便忒高兴,说是种粮后继有人了。

在记忆中,我与二妹上初中时,粮食不够吃,父亲就全力保障读书人的粮食供应。姐妹俩力气小,每周七八斤零星地背米交给食堂,而食堂的秤大,会短斤少两。父亲知道其中原委后,父亲每月便背着八九十斤大米秤给学校食堂,这样我与二妹上学倒是“减负”了,但父亲背上满是深红色的勒痕,一周后才能恢复。

生活不易,养家难。当我们五姊妹都各自成家立业之后,父亲就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无论子女哪家修房造屋、购物办事,他总是出钱出力,悉心谋划。母亲几次给妹妹们免费当保姆带孩子,父亲独自留在家里管理房屋、侍弄庄稼。父亲怕年老多病浪费了田地,就将田地承包给年轻人耕种。他不善做饭,冷一顿热一顿将就着吃。年老才开始学习煮饭炒菜,他想到子女们生活顺遂,咽着的饭菜也清香可口。

父亲在家也闲不下来。他在附近承包些小工程,干一些下力活。看似能挣点钱,但结账很难,包工头常常拖欠农民工工资。父亲多次走访相关部门,成功讨要到一笔笔血汗钱,并一分不少地发到工友们手上,不曾欠过任何工友一分钱的劳动报酬。

父亲连续生养五个女儿,村里人戏称“五朵金花”。曾经,他的心里多么渴望有一个儿子能帮他分担肩上的担子和家中繁重的体力活,有儿陪伴他播种、栽培、收获,但是老天没有成全他的愿望。

六十年一遇的庚子年,疫情肆虐,缺粮的危机感条件反射般袭上父亲的心头。于是,父亲不顾母亲阻挡和我们姐妹的反对,只身回到阔别多年的金斗湾收回承包出去的土地,拖着病怏怏的躯体孤单地育苗、插秧、施肥……

那日,晴空万里,父亲把陈谷晒在院坝。傍晚,父亲收拾陈谷时,脚踏空落下两米多高的堡坎下,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翌日,妹夫去老家才发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父亲。送到医院后,再也没有站起来,他断片的言语、迷糊的意识里惦记的仍是那一亩三分地的粮食,仍是姊妹五家是否有粮食吃。

2020年5月的一个午夜,大雨滂沱,滋润着田里的秧苗,而父亲却离开了一辈子心心念念的秧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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