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姚 瑶
燕成兄弟告诉我,要在恩师陈平七十岁生日时,收集整理陈平老师、凝心和他三人的作品结集出版一部书,书名与杨绛先生的《我们仨》一样,算是给老师一份别样的生日礼物,嘱托我写一个序言。刚开始我是拒绝的,写序该由德高望重、事业有成者来完成,我来作序怕是要贻笑大方。
最终我还是答应了。一是我们都是天柱同乡,骨子里有着相同的文化基因;二是这三位同乡之为文为人均是我所敬仰。仅这两点理由,就已经打动了我。
今天这个时代,文学的黄金时代已经远逝。人们被汹涌澎湃的商业经济所裹挟,在生存与享乐之间消耗着生命,智能手机的出现,多元文化的碰撞,很多人无法静下心来阅读。文学,成了少部分人的自说自话,处于生活的边缘,特别是严肃文学变得更加诡秘和尴尬,味同鸡肋。我们的理想比天还高,现实却让我们无所适从。
我们如何在文字里找到存放自己灵魂的故乡?在自然生态遭受挑战的全球化语境下,写作的作用是不是还具有切实的意义?这是每一个人应该静下心来思考的宏大命题。
一直以来,我把写作当成一种对抗和救赎,对抗我们曾经的岁月和情感,我怕有一天当我们的记忆消失于芸芸众生,所承载的情感也将灰飞烟灭。能长久温暖我们内心的,唯有力透纸背的文字。
“他和父亲用锯子把砍下来的麻栗木锯成一根根整齐的条状,然后把条状一根根装进炭窑里,装满后,再在上面铺一层引火柴,盖上泥土,把泥 土擂紧,炭窑就算装成了。炭窑生火后,他就和父亲守着炭窑,一步也不离开,吃住都 在山上。出窑后,他就和父亲把炭一挑一挑地挑回家里,再从家里挑到很远的集上去卖, 为家里换些油盐钱和自己的学费。”(陈平:《从大山走向都市》)这是我非常熟悉的场景,读到这段文字的时候,我内心痉挛,闭着眼睛躺在椅子上,有种痛袭上来。我和燕成有着相同的童年经历,烧炭的场景历历在目,贫瘠限制了我们的想象。我承认很多作家童年的特殊情感经历与当时所处的环境有关。苦涩的童年给我们的创作提供了无限可能,这种可能是一辈子挖掘不完的精神富矿。当然,我说的苦涩,并不完全是物质上的匮乏,它的意义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这种无限可能是尖锐的,带着蓬勃的力量。苦涩可能会随着物质的丰裕和时间的推移而发生改变,但由苦涩衍生的自卑、沉默和不自信,却时时刻刻存在于我们内心深处。我想,这是一个脆弱的农村小子,对世界怀有更加敏感的想象和洞察力,放到大的环境来说,这或许是我和燕成能够持久写作的动力吧!
天柱成长起来的作家,我是敬仰的,陈平老师是其中一位。他在编辑《清水江》时向我约过稿,针对某些词句和观点通过网络或者电话与我细心探讨,不厌其烦。真正谋面是在他退休到凯里定居后的一次研讨会上,凯里虽小,我们常举行些小型研讨会,给聚会冠以一个美丽的借口。陈平老师十分谦逊,话不多,却都说到点子上。
陈平老师在文字中提到诸多我熟悉的同乡文友,也提到一些不熟悉的人物,立体的形象跃然纸上,朴素的文字饱含浓稠若血的情感。这使我想到李修文在《致江东父老》书封上写下这样的一句话:“为那些不值一提的人或事,建一座纪念碑。”读着陈平老师的文字,文字里的他们隔着纸背、隔着时空,仿佛与我凝视、对话,他们其中的一个或许就是微不足道的我,或者你。陈平老师恣意汪洋的江湖,为这些个体的众生立传,这是深深打动我的地方。在他的文字中,我们何尝不是芸芸众生中最微渺的那一个?读到《飘逝的酒魂》时,我流下了眼泪。文中主角秦秀湘,我是从他那锋芒毕露的文字开始认识他的,我曾相信他的文学疆域在不久的将来会更加辽阔,只是这一天我们没有等到,他却去了遥远的地方。
因工作需要,本职是教师的凝心与我同在州、市作协兼任职务,因此交往较多,她的天真、朗爽,总让我们感觉到世间是美好的。每次相聚,她都给我们带来少年般的朝气,周遭的不快也就抛至九霄云外。
凝心作为一个女性写作者,我希望从她文字的背后读到真实的成长、喜悦、爱和痛感,这部作品集里给我们呈现的《爱之旅》系列,是她的日常、她的状态,写她的亲人、写她的小情绪。从凝心创作的诸多文字来看,这一系列不是她最好的文本,但一个“爱”字,却是最真实的。读着她的文字,随着她的情绪进入状态,或笑或骂,你会不小心走入她设置的“陷阱”,她在强调个人感受的同时中也把你带进了情感的场景。
与燕成的交流,谈论最多的是酒,创作上的那点事谈得很少,彼此心照不宣。
他曾耗费了若干精力选编《清水江文学年选》,在后记里如是说:“我并不比别人空闲到哪里去,甚至我从来未曾觉得生命无聊过,时光于我,太匆忙了。”
这个年选还摆在我的书房,每次翻开我都感慨万千。贾平凹曾经说过:“人的一生实在是太短了,干不了几件事。当我选择了写作,就退化了别的生存功能,虽不敢懈怠,但自知器格简陋,才质单薄,无法达到我向往的境界,无法完成我追求的作品。别人或许是在建造故宅,我只是经营农家四合院。”包括我和燕成,都在精神上构筑自己的故乡。从天柱某个偏僻的乡村走出来之后,在大多数时间里,我们都羡慕着城市的艳华,在别人的城市里,做一个有诗意的人,做着奢侈的梦,同样可以放牧自己的思想,耕种自己的庄稼,收获自己的粮食。在他大部分文字里,书写脚下熟悉的热土,身边熟悉的人物,把全部的情感付诸纸上。
再深的夜,也有不眠的窗。我相信在这个深夜,在那些明明灭灭的灯火中,一定有像我一样在失眠中思考的人,他们在思考什么呢?不得而知。我们处在多元和消费主义的时代,绝大多数的人已经深陷物质的包裹,情感多停留在肤浅的精神层面,既缺乏自我感动的能力,也丧失了感动他人的可能。在今天这个工业的社会,能守住寂寞读书写作的人,已经不多了。三位老师选择用一个个汉字,抒发内心最真挚的情感,这种情感比血还浓稠,我想这部《我们仨》,已经超越了结集一部作品的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