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淑贻
“老屋拆了!”,大哥在电话那头说。
尽管早已预知这种结局,我却不愿相信。“哦”的一声,我匆匆挂了电话,我害怕心头留恋不舍、五味杂陈的余音让大哥听到。
老屋,承载了太多的记忆。
1926年腊月,九岁的爷爷领着他七岁的弟弟和五岁的妹妹,把双双死于饥荒的我的曾祖父和曾祖母安葬后,从大坪村老家逃荒出来,走到香炉山分叉口,他含泪对弟妹说:现在这里有三条路,我们都各自逃生吧。如果还有来生,十年后的今天,我们三姊妹再来这里相会……在泪光中送走了弟妹,爷爷一头走进弟妹选择后剩下的最后一条路,一直走到现在的万潮镇新庄村段家庄,给段家当起了长工,一直到迎来了新中国。因为我们家在炉山响水岩有一个姨婆,父母带着走过亲戚,所以二爷爷投奔了姨婆,长大成人后爷爷到处找,后来终于在姨婆家找到了二爷爷。爷爷说,因为二爷爷长一表人才,迷醉了很多姑娘。当时有两个女孩都喜欢他,非他不嫁。二爷爷呢,则喜欢其中一个娇小一些的女孩,另外那个得不到,起了歹心,用药把二爷爷毒死了。爷爷的妹妹也是一生苦命,先是一路颠沛流离,到龙场被一家地主收做丫鬟,后被卖到舟溪给一地主做丫鬟,长大后与一起做长工的一男孩相好,俩人趁夜逃婚跑到都匀牛场镇坝固村,直到1986年,姑奶奶与姑爷爷才找到万潮来,两人已是六十多岁的光景。爷爷七十五岁去世,姑奶奶九十七岁去世。
话说回来。解放之初,爷爷找好木料后,用三篓蓝靛抵工钱请师傅搭建起了属于他自己的房子。开初是二间木房,爸爸当家后加了一间正房和偏厦,墙壁都是一色的竹墙草壁。后来爸爸又慢慢努力,用他刚学会的手艺把竹墙草壁换成了木板。老屋的堂屋居中,中间立有神龛,周壁张贴有革命领袖头像和山水风光年画,墙上依稀看到姊妹们幼时学习装贴奖状的残痕。北间是两格卧室,里格是爸妈的,外格是哥我俩的,房间很窄,摆张床和书桌后,余空不多。南间外格是火塘屋,它是一家人取暖的地方,也是接待客人的地方。有时候爷爷用木柴在火塘生火后,在三脚架上吊个烧壶,壶里煨着老茶,客人来了就用这老茶接待,几乎一年四季不断。火塘屋里格是爷爷的卧室。偏厦外格是厨房,里格是姐妹的卧室。楼上北边是粮仓,南边装些杂物。老屋不高大却很紧凑,坐西朝东,迎曦送暮中伴着风雨。
老屋有爷爷的慈爱。渐渐年迈的爷爷喜欢坐在大门口旁,跷着脚,靠着墙壁,咂巴着那根发黄的竹根烟斗,老土烟在烟斗里火星一闪一闪的,一缕一缕的烟雾从爷爷嘴里悠悠地吐着……也许,这缕缕的烟雾,在爷爷眼前会幻化出他颠沛流离的童年、少年时光。
老屋承载着爸爸妈妈的艰辛和伟大。人多地少,入不敷出,爸妈赡老养小,负担很重,不得不起早贪黑,一面开荒拓土,增加耕地,一面外出挖煤和做木工,赚点生活费。爸妈的艰辛和嘱咐,托起了四个儿女走出了大山。
老屋装着我们的懵懂童趣和青春萌动。我们在它怀里蹒跚学步,在它的木壁上涂鸦写字,在它的屋檐下孤灯夜读和争吵……
而今,一切都远去。老屋老了,站在村里的排排新楼间愈显冏态,更觉孤单落寞;老屋累了,她承载了太多的风雨和故事,每次回家,亲抚她斑驳的皮肤,同她一道追忆过往的人和事,岁月沧桑,生活流连,亲情别离……
对老屋的牵挂,还是很深的。拆后的老屋会是什么样,我得看上最后一眼。回到老家时,已是瓦砾遍地,柱壁散落,残灶孤立,昔日热闹的老屋,如今已变成一堆废墟。老屋如人一样,在时光流水中都会朽于无形。
老屋被时间碾碎,可我的记忆越发清晰。如今身处都市的我,内心一旦浮躁,我就想老屋,那份记忆中的老屋就让我安详下来,给我以温暖和宁静。如今,在老屋地基,一栋新的砖房立地而起。老屋,结束了使命;新房,延续着老屋的生命。
只是,我已找不到年少的足迹,找不回年少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