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耿艳菊
那晚的月亮实在好,满满的,又大又圆又明澈。我们一家人坐在石砌的台阶上欢喜地赏月。不料一块乌云飘过来,缓缓地遮住了月亮的光辉。我们懊恼地站起来欲回去,却惊喜地发现月亮正奋力地一点点破云而出。我们盯着天空,紧张得不得了,看一轮皓月又明媚端庄地嵌在空阔的天际。
玩耍的孩子觉得有趣,很认真地坐下来,以手托腮,像模像样地“看”起月亮来。孩子难得安静,我趁此向他讲起嫦娥奔月的故事。没想到孩子听完故事竟因此树起了自己的理想,他说,嫦娥一个人住在月亮里,太可怜了,我长大了要开着飞机去救她。
我们大人听了他的理想,心里有几分可笑,而嘴里依然鼓励他:要好好学习,才能救嫦娥哦。这以后,再教他背唐诗,数数时,他竟比以往认真了很多。我们也因此常拿这个远大空邈的理想激励他。
看着他郑重其事的样子,我总是会想起多年前的自己。美好的理想在每一寸肌肤里燃烧,那样荒寒孤寂的岁月也变得温暖可亲。其实那时候我正处在花儿一样美妙的年龄,十五六岁,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花季吧。可现实的人生里一丁点儿花开的明媚都没有,已经初三了,面临着中考,整天坐在暗无天日,沉闷的教室里沉闷着,与各种习题搏斗。而让我在这样的环境里安下心来,是激荡在内心的理想:文字和医生。
喜欢文字始于当时在班里传阅的那些港台小说,那也是我初接触文字。另外还源于我爱慕的一位老师,记得那时有一个征文比赛,我写了一篇文,拿去让他看,他说,差不多。我调皮,故意问他到底差多少,他笑,说与作家差远了。我暗暗记住了,把写字成为作家当作了理想。而医生的理想就简单得多,是顺理成章的事。祖上是开药铺的,父亲是医生,我自然想着传承祖业,将来也做个医生。我甚至给自己另起了名字,叫文医,万分虔诚地把这两个字端端正正地写在课本上。
那时候我是走读生,家离学校不是很近,有二里多路,走过街市,还要经过一段田地,一块坟地。我向来胆子小,可是却要经过两段黑暗。清晨五点就要起来去上早读,晚自习下课也是九点以后,总是要在黑夜里穿行。我实在应该感谢我的理想,它们为我壮了胆,成了守护的羽翼。走夜路请放声歌唱,我不仅放声唱歌,还一路蹦蹦跶跶,旋转跳舞。
也许是那些港台小说真正走进了一个花季少女的心,我陷在所描摹的爱情里,并对有日月潭的宝岛生了向往之心。彼时,我十六岁,我对这个渺茫远方的向往也成了我对爱情的向往,我想一定有一个人在那等着我,那是我的远方。
然而,直到如今,那还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远方,我也已经在万丈红尘里安定了下来,早已经把远方耽搁在现实里,和着一个又一个理想,到底都成了空空的理想。
高中以后,我喜欢一个瘦瘦的男孩子,偷偷地谈了恋爱,却似乎并不快乐。我后来的记忆是对高中以后的生活十分模糊,甚至不愿想起那令我充满遗憾和后悔的好时光,因为我忘记了我的理想而浑浑噩噩地度日。读大学时,也是一时兴起,固执地选了一所商业学校,管理专业。刚读几个月,我才猛然发现我的性格是多么不适合这样的学校,及至后来学业上的事我只草草应付,凑合着毕了业。而人生就这样凑合出一条不怎么明媚的路。
反而是那段过去了很久的被理想温暖的短暂岁月,忆起来清晰得像昨天的事一样,总给我心灵的抚慰,以为那是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当一切尘埃落定,兜兜转转,尘世里一颗善感柔软的心无处安放的时候,文字又成了一场救赎。世情凉薄,到最后温暖人心的还是最初的理想。记得看过一句话,大意是我们那么努力地活着,说到底还是为了当初的那一点理想。是啊,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比得上最初的理想能让心灵温暖的呢。
很喜欢雪小禅写的那句话:人生几度花与月,我有斋居自诩尘心尽的秋凉,也有多情又作一番愁的惆怅。这人生,长的是寂寞,短的是欢颜,可因为这人世的一点点喜,我努力地往前飞,往前飞,为的是,化蛹为蝶。
我心甘情愿做这样一只勇敢的蝶,为理想赐予我的喜和暖,努力地往前飞。人生几度花,几度月,也愿像那晚的月亮,破云而出,奋力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