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潘宗旭
家乡黔东南,一到秋天,在稻谷收割归仓后,村子里的很多人都要进到山里,去寻找一种名字叫作葛根的植物。这是一种埋藏在深山的藤状膨大块茎,一般一株只生有一块,弯弯曲曲的,年限长久些的能有大人的手臂般粗,小的也有鸡蛋般大小。秋天,葛根叶子逐渐黄落,只留下有许多分支的藤蔓,这个时候才是采挖葛根的最好时机。此时,葛藤全部的养分都沉积于根部,挖出来的葛根又脆又甜。对于已经落叶的葛根,要眼力很好的人才能分辨得出来。然后顺着藤蔓找到根部,用手掀开落叶腐殖质,再用锄头小心地往下挖,往往就能挖出一支硕大的白白胖胖的葛根。挖到的葛根,小的装进篮子里,大的就扛在肩上,欢天喜地地拿回家,洗净待用。
挖回来的葛根就是农村这个季节最美的山珍,在粮食还仅能自给自足的年代,人们吃着葛根,细数着一年的收成,把苦日子过成了甜蜜的乡愁。
葛根的吃法有两种,一种是生吃,一种是煮熟了吃,两者各有千秋。生吃,有野生葛根的香甜,原汁原味的葛根汁随着上下牙齿咬合不断溢出来,经过味蕾的沉淀,再到喉部,接着流进胃里,仿佛全身都充满了力量;熟吃,甜糯可口,好的葛根就像吃新米饭,令人欲罢不能,越吃越想吃。
而煮葛根吃的过程就是农村烟火最浓的时候。
晚上,人们吃过晚饭刷净碗筷,再把柴火灶重新盛装上半锅井水,把切成段的葛根放入锅内,盖上木锅盖,用大火煮。这个时候,就是我们农村小孩子最快活的时刻,有的忙着往灶坑里添加柴火,有的去院子里搬柴火。而大人们则坐在旁边就着煤油灯光规划着明年要种什么谷子,再多养几只家畜,时不时地看看坐在柴火灶边烧火的孩子们。从灶坑里冲出来的火光,孩子们长长的影子映照在斑驳的灶房墙上,这成了我长大后多年都不曾忘记的农村烟火图景。
记得小时候,我每次都是第一个抢到烧火的位置,弟妹们就只好去院子里搬柴火,等到他们回来时,我的嘴里已经吃上了第一口煮熟了的香喷喷的葛根了。
拿着煮熟的葛根来到乡间的草垛场上,一边走一边吃,在没有路灯但却有皎白月光的夜晚,已经有三五个孩童嘴里咬着葛根在那里玩着“藏猫猫”的游戏。我申请加入他们,大家看到我手里拿着的葛根,都会心的一笑,算是同意了,我就成了“找猫猫”的人。
“藏好了没?”我大声地问道。
“好了!开喽(开始)!”这时只听远处不知道是谁应了一声,我马上循着声音摸过去。
找人的过程其实并不长,在我手里的葛根才咬下几口的时候,我就找到了下一个替换“找猫猫”的人……整个晚上,葛根的香味就传遍了村子的稻丛、柴堆、粮仓,以及猪牛羊圈、鸡鸭狗舍,弄得鸡飞狗叫,骂声连连,而我们却乐此不疲。
童年的游戏不断远去,我们在吃着葛根的记忆中走过了青葱岁月,迎来了日新月异的新生活。昔日生长于大山的野生葛根早被科技改造引下山来,被作为重点农业产业发展得有声有色,据说其根可制作成葛根粉,当作药食同源的食品广受人们欢迎;其藤和叶被加工成饲料,发展了养殖业;其花用于制作成保健饮品或解酒原料,可谓全身都是宝。
再说一个是有关葛根上的另一种美味——“葛麻虫”的故事。
在挖葛根前,葛藤叶子还没全部腐落完的时候,人们都会去生长葛藤的地方,寻找一种叫作“葛麻虫”的寄生昆虫,并带回家来油炸了吃。
小时候,为了找到“葛麻虫”,我们走过了一道又一道山梁,蹚过一条又一条沟渠,才能找到“葛麻虫”的藏身之所。把“葛麻虫”捉回家,油炸后蘸一下辣椒面和蒜末,不仅大人下酒爱吃,小孩子也争抢着下饭。
“葛麻虫”喜欢寄居在茂密的葛麻藤里。春天,葛藤开始抽藤发芽,那藤蔓就会随着攀附的植物不断生长,一直长到秋天黄叶飘落的时候才会停止。葛藤的生长会吸引来一种叫作紫茎甲的昆虫的幼虫来此安居。因为葛藤有一种特别的香味,会吸引紫茎甲虫来此产卵,产卵后的紫茎甲虫就会死亡,留下的虫卵孵化后靠蛀食葛麻藤里的营养不断生长并在葛藤里居住,所以被人们叫作“葛麻虫”。而被虫蛀的地方就会膨大成“虫瘤”,这个虫瘤会随着“葛麻虫”的生长而不断增大,往往一个虫瘤里会住着好几只“葛麻虫”。
找到了长成“瘤”的葛藤,把藤瘤部分两头砍下来,拿到空地上,用镰刀小心地在藤的一头顺着藤中间的方向把葛藤剖开,再两手用力一撕,藤瘤就会从中间破开,露出一个个白白胖胖的“葛麻虫”。就这样,我们穿梭于山涧田野寻找“葛麻虫”的身影,大家时不时发现惊喜并发出笑声,这成了那时候田园生活的一道风景,颇有古人所追捧的“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意境。
但那时的我们并没有古人的这份心境,我们关注的还是哪个小伙伴挖了多少葛根,谁找到了多少“葛麻虫”,以此作为自己炫耀的资本,这可是孩子们在秋天里的收获!
其实,农村最迷人的地方,在于它最能勾起一个人对乡间的美好回忆:春播夏种,在秋天丰收的大山里满山坡奔跑,以及到山沟沟里寻找野味食材……一幅幅图景不时会跳出记忆最深处的闸门,活跃于眼前,仿佛触手可及。
今天,丰衣足食的人们已经不再需要去到山里苦苦挖掘葛根和寻找“葛麻虫”了,但我却很怀念小时候吃葛根和找“葛麻虫”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