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 平
二十多天的绵绵秋雨,凯里大阁公园的法国梧桐叶已经红透了,像满山燃烧的火,红灼灼的,如春花怒放,格外显眼。这样的雨中美景,我不想错过,于是我撑着一把伞,在淅淅沥沥的秋雨中,独自走向大阁山。
沿着大阁巷的柏油路,快走到大阁公园门口时,一个横跨巷子的水泥与木料结构的高大牌坊,立于山门前,飞檐翘角,正上方用隶书写着“大阁公园”四个大字,两边水泥柱上,用黄油漆写有一副对联:“上行直抵苗疆京州神秘处,下走可品民族文化精华味。”因多年的风雨侵蚀,油漆虽然已斑驳脱落,但字迹仍可辨识。明清时期,凯里被称为小京州。两联的含义可理解为:往上走,是直接抵达人杰地灵、历史悠久、风景优美、能安顿心灵的苗疆圣地大阁公园;往下走,是始建于明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为凯里市区内唯一保存下来的古建筑万寿宫和有六百余年历史、集绚烂苗绣、艳丽苗装、闪亮银饰、精美竹器等民族文化精粹于一街的老街。这副对联虽然在平仄上有一点点小瑕疵,但结构相称、意义深远,跳动着时代的脉搏。
穿过牌坊,便是大阁山山门。石阶旁,竖有一块凯里市人民政府2017年5月立的市级文物保护“大阁山山门”的石碑。从石碑背面的文字简介得知,大阁山山门是在乾隆年间和山顶的魁星阁同时修建的,于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重新加固。静立于风雨中的山门,上方正中写有“进吾往也”四字,两旁刻有一副“一览该谓众山小,到此方称拔地雄”的对联。我步上石阶,跨进山门,山门内搭有一个简易棚,棚内供有一尊佛像,佛像的供台上点着一盏清油灯和两支红蜡烛,摆有茶水、苹果、糕点和水果糖,一位老妇人,正在佛像前焚香烧纸,虔诚跪拜。即使刮风下雨,她都风雨无阻,每天第一个来到大阁山,打扫山门,供奉神佛,在她的心里,就只有这尊佛。我一见她便说,老人家早啊!她说你也早,下这么大的雨路不好走,你应该晴天来哟!我说晴有晴的意味,雨有雨的情趣。她笑笑说,你这人真怪,喜欢雨天上大阁!
我踏着石阶往上走,眼前便出现了两条路:右边是从山下通上来的水泥路,随着坡度从林中缓缓向东延伸;左边是用水泥修的台阶路,路面嵌着光滑的鹅卵石,从山门背后穿过幽林,一层一层地直抵山顶。我沿着右边的水泥路往上走。二十多天的绵绵秋雨,使得路面长了一层薄薄的绿苔,滑滑的,稍不留心便会摔倒。沙沙的雨,一直下着未停,伴着密集的雨点飘落下来的法国梧桐的叶子,不断地打在我伞上,发出轻微的叮咚声。
水泥路的尽头,是一片高大茂密的法国梧桐林,潮湿的林中地面,铺了一层厚厚的湿漉漉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我抬头看这片法国梧桐,满树黄中带红的叶子,像在雨中熊熊燃烧的火焰,鲜亮耀眼,给人巨大的视觉冲击。这雨中不灭的火焰,是生命的激情在燃烧,在奔放。
不一会儿,浓浓的雨雾,从北面的山脚下漫上来,整个大阁山被淹没在雾海中。随后,林子也暗了下来,几步外见不到树影,出奇地幽静,除了雨声和落叶声,只听到从北面火车站传来火车进站的鸣笛声。浓雾中我不敢走动,静静地等待着浓雾散去。还好,这雾来得快也去得快,只五分钟的光景,浓雾渐渐散去,林子又慢慢地变得清晰明亮起来。
我环视林子,看到路坎上有一座坐西朝东而隆起的坟墓,我走上去一看,墓碑正中阴刻着“方道人之墓”五个大字,右边刻着一行“原魁星阁道主”的小字,左边落款为“凯里市园林绿化管理所公元一九八七年五月立”。墓碑前,摆有敬香人留下的豆腐和馒头,被雨水淋得变了颜色。碑两侧,插满了香烛燃尽后留下的木棍。从魁星阁始建于乾隆四年(1739年)的时间上推断,这座墓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但我手中无资料,无从考证这位方道主是何方人士,真实姓名叫什么。两百多年来,在九泉之下的方道人,就这样静静地守望着远去的岁月,守望着历经风雨的魁星阁。
我拾级而上,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中,有一个小园林,红窗青瓦,古色古香。园林中间,是一个没水的池子,池中建有一座小曲桥。池子南边和西边上面的地坪,用光滑的青石板铺着,不知是谁用白油漆画出了两个标准的羽毛球场地,因下雨,未见打羽毛球的人。置身园林里,满园都是桂花的浓香,这浓郁的桂花香味,不知是从哪飘来的。我走出园林外想看个究竟,却看到了园林的正大门是朝着北面开的,但大门紧紧地关闭着,门上钉着一个用白油漆写着“荷花池”三个字的小牌子,门两侧刻有一副对联:“返璞归真,民风奇俗迷四海;文化精粹,世界遗产醉五洲。”大门的脊枋上,一棵被大风刮倒的大槐树斜横在上面,整棵树的枝丫全倾斜在园林内,粗壮的树干把瓦片压碎了不少,但这棵倒斜的槐树,以大门作为生命的支架,仍顽强地活着,在这深秋时节,瓦片上和地上落满了金黄的槐树叶子。
园林西边的坎上,有三棵挺拔的本地梧桐,树干比法国梧桐直,叶子比法国梧桐叶宽大,虽然叶子没有法国梧桐叶那么红,但橘黄色的叶子看上去很美。听着雨打梧桐叶沙啦沙啦的声音,我不禁想起了李清照的词句:“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在眼前,我仿佛看到了孤独憔悴的李清照守在窗前,看着漫天迷蒙的细雨落在梧桐叶上,一直看到黄昏,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挥之不去的怅惘愁绪袭来,她竟不知身在何处!但站在园林中的我,听着雨打梧桐叶的声音,却没有这种愁绪。
园林西边的上面,是大阁山的最高处,即魁星阁的耸立之地。其实,此山原叫龙山,后因大阁之名,便称其为大阁山,也叫大阁公园。拔地而起的魁星阁,以五层飞檐、翘角凌空之势,雄踞于龙山之巅。我从凯里市政府网得知,始建于乾隆四年(1739年)的魁星阁,曾为清代学宫、考殿,是培育选拔人才的地方。清末和民国年间,魁星阁倒塌过两次,重建过两次。因年长月久,风雨剥蚀,破烂不堪的魁星阁于1985年第三次重建。翘角飞翼的魁星阁,正大门朝南,第二层檐下正中,书有“魁星阁”三个金色大字,字体饱满浑厚,遒劲有力,不知出自哪位书法家的手笔。大门两侧,刻有一副对联:“飞关过齐泰素景,苍烟几点小瀛洲。”这副对联的大意可理解为:飞越关山界域,登上此山,可赏天下的美景;当烟云弥漫之时,此山便成了雾海中神仙居住的仙岛。这副对联给人飘飘欲仙、梦魂萦绕的感觉,充满了浪漫主义的神秘色彩。
魁星阁前面的小广场左边,有一棵茂盛的丹桂,开满了朱砂色的桂花,昨夜一场风雨,暗红色的桂花落了一地,但仍香气扑鼻。方才我在下面园林里闻到的浓郁桂花香味,原来是从这飘下去的。我望着这满地还没有米粒大的落花,它们追逐阳光,终于不负花期完成了自己的神圣使命,在秋风秋雨中告别母体,落下了生命的帷幕,为一年一度的花期画上了句号。桂花树上,捆满了一条条香客们求福许愿的红布带,因被雨水淋久了,已经褪色暗陈了。
我绕着魁星阁走了一圈,见阁子北面还有一个紧闭的后门,门上两侧也刻着一副对联:“凯水晴波滚滚奔来眼底,炉峰烟雨巍巍矗立樽下。”虽然平仄也有瑕疵,但能把北面和西面的万千景象书于联中,给人视野开阔之感。但遗憾的是,正大门被一把锁锁着,我未能登上阁顶极目苗疆,看不到北面碧波滚滚的清水江奔来,也看不到西面在烟雨中与魁星阁遥遥相望的香炉山。
痴情的雨一直在下。整个大阁山上就我一人。身处被称为凯里历史文脉的大阁山,在清凉柔丽的雨中,我翘首仰视象征着民族文化的标志性建筑魁星阁,有一种往事如烟的感觉。悠悠岁月,滚滚红尘,矗立在大阁山上的魁星阁,含烟蕴秀,吐纳灵气,阅尽了人间春秋和盛世繁华。在潇潇秋雨中游大阁山,我领略到了一种独特的神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