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淳 本

1

天青，日短

老街灰蓝

对人世充满耐心

我缩在被窝里，拒绝一条街的叫唤

“娃娃……娃娃！娃娃……娃娃！”

直到天亮，都不敢告诉祖母

隔壁死去的小二孃又哭了

整夜整夜的

2

杨红姐在山上一住二十年，

野花开得不厌其烦，山间多松柏

明月夜，鸟雀叫得特别清冷

有时候，她也会回来看看

坐在东门口的半坡上，望着来来往往的熟人

不说半句从前

3

下雨了，雷声从明瓦上掉下来

老房子又矮了一截

一阵风，从虚掩的时空进来，门吓得嘎吱乱叫

煤油灯枯了，世界大得让人心慌

兄妹四人，围在祖母身旁

像避难的小鸡仔，等着她张开双翅

4

爸爸是个小黑屋，里面住着妈妈的照片

爸爸给照片写诗，烧香，供奉果食

后来，爸爸也变成了照片

祖母给照片点烛，烧香，供奉果食

最后，祖母也变成了照片

我们偶尔给照片烧香，供奉果食

5

神龛上有老祖宗，菩萨和鬼神

神龛上还有爸爸，妈妈

我一路过，就虚着眼

怕他们看我

怕他们清瘦的笑脸露出神秘的破绽

怕他们跟在身后，叫：走，走！

6

楼上蛛网嘴巴越张越大

楼上的小山姑姑又开始敲打坛子

楼上的敬茶混浊了。

细雨纷纷，摇橹过江

顾氏把手臂上的肉，割给了她垂死的男人

7

隔壁住着假寐的鸟雀

隔壁住着沉默的黄狗

隔壁的黑猫在土墙上，一步一步地逼近虚构的宝藏

星星的眼睛是绿的

萤火虫躲在黑暗里

它们漫不经心的样子，很像水里死去的鱼

8

敬酒的人在夜里翻来覆去地说胡话

“姨妈喝了这杯酒，姨妈喝了这杯酒……”

喝酒的

分别是瞎眼姨婆，麻子伯太，和包着苗帕的老姐妹们

她们轮番在阴阳界里沉浮，互相打量，互相看尽

在老街，有人送你一段发霉的光阴

有人又会把它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