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邹雨薇
立冬之后,因为父亲和妹妹生日,一个是农历十月初二,一个是农历十月初三,两人生日相连,接到妹妹的撒娇电话,我还是选择回家一趟。
从省城回老家很快,仅两个半小时,就抵达家门。爷爷见了我,笑道:快去菜园接你奶奶吧。
菜园原本在两百米外,现在变成了一千两百米外。因为修大桥匝道拆迁了我家十三年前修的三层楼房,曾祖父八十年前修的木瓦房原说也要拆,还断了水电,结果没有拆,但政府已经将它纳入拆除计划,不许我们再住。我们搬离了世代居住的老村,远离了清清的潇水。新的住地是在一座山下,虽然还在村境内,但用水颇为困难,父亲为此痛惜不已。
老家所在是个千年古村,人们都熟悉柳宗元笔下的“永州八记”,殊不知其中三记就在我们村境内,石涧就在村前。有很多历史人物慕名来永州打卡,来村里寻觅他的踪迹并留下诗文。特别是明清时期,文人吟咏较多,府志和县志均有记载。父亲是个文人,专门研究地方历史文化,他为了保护古村,曾到处反应,区文物局收到他的报告之后,原想把古村列为区级文物保护单位的,但最终无果,还是阻挡不了挖机的铁爪。
我每次回去,都不忍再到老村去看。无奈,奶奶割舍不了对土地的感情,就算距离拉长了几倍,她依然还是来菜园种菜。而这次去菜园寻找奶奶,在经过老村时,看见那一座座残剩的房子,看到那一棵棵大树,听到呼啸的北风,我的一些记忆瞬间复活。
村里最古老的建筑——楼子屋还在,而我们家族中曾经疼爱我的大爷爷大奶奶相继去了另一个世界。那紧闭的大门、青石门槛和斑驳的墙壁,仿佛一幅油画,散发出两位老人的气息。曾祖父建的木瓦房在楼子屋对面,旁边那两棵香椿树伫立在寒风之中,伸展着清瘦的枝条,错综交互,傲然托起灰蒙蒙、冷飕飕的天空,与附近的建筑组成最古朴的风景。
喜画老树的吴冠中是这样描述冬天之树的:“夏木郁浓,固具郁郁葱葱之美,而冬天的树,赤裸着身躯,更见体态魁梧或绰约多姿之美。” 冬天的树是沉默的,记得小时候,我跟堂哥还爬过树,感觉树的温情,但那些树好像腼腆的孩子,不肯出声;冬天的竹林是美丽的,记得2008年那场大雪时,我们曾摇动竹枝,坠下遍地的冰块,如同无数的碎玻璃,反射出无数的碎碎念;冬天的村庄是沉寂的,由于村民们陆续搬出村庄,到城区道路边建了新房,剩下的几户人家零星般分散,再也没有了热闹的气氛。
对我来说,印象最深的应该是冬天的早晨,偶尔有雾气,仿佛地上裂开一道缝隙,那些雾就像长期被囚禁的农奴一样,争先恐后地从里面跑了出来。村里的建筑便在这雾里,树和竹林也醉在这雾霭里,看不清模样,倒是那些很高的树,仿佛海市蜃楼前的船桅,在起伏着一种浪漫。
按道理,尽管百分之九十五的村民都搬离了老村,但我相信老村依然是有灵魂的。我坚信,老村的灵魂就藏在诸如楼子屋那样的古建筑里。只是你越是用心去找,有可能反而找不到。有时候偶尔一瞥,就有一种“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之感。
常听父亲慨叹,人们习惯了临街楼房,却忘了祖祖辈辈穿行的村巷;人们习惯往城里的灯红酒绿里钻,却忘了村庄的孤独与伤感;人们可以触摸现代的脉搏,却无法触摸古村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