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苟文华
乡村的春天来得早。岁寒未尽,院角的腊梅树,虬屈的枝丫,腊月里就缀满黄亮的梅花,在凛冽的寒风和漫天飞雪中,给残冬晕染出一丝暖色。崖畔畔的迎春花常常是在立春之前就已经绽放,金灿灿的花骨朵像一把把小巧的号角,奏响萌发的主旋律,传递出春天即将盛大登场的信息。
打罢春,东风解冻,阳气抬升,地塄边坡畔畔那一丛丛一株株野生的水桃树,细长的枝条上,萌发出一粒粒殷红色鼓鼓的花苞,远远地望着,就像是一团团红红的霞光。这种被叫作“水桃”的植物,虽然也是桃,但它却只能结出指头蛋那么大的一点果实,核坚硬而果肉极薄不可食,不是我们通常概念中作为水果的那种桃。它是水果桃的鼻祖,果木之中,水桃开花最早,要比水果桃早出二十多天的时间。水桃的花苞像是在胭脂水里浸泡过一样,红润鲜亮,给早春萧瑟寂寥的田野点染出一丝靓丽的俏色。
紧随着水桃花,园子里的李子树一夜之间,齐刷刷地满园盛开。家乡的河滩地里,散布着众多的李子园。一大片一大片,一个园子一个园子的李子树,忽然都开出白生生的李花,像白皑皑的春雪一样覆盖在辽阔的田野,气势实在雄浑。当此时,村庄里人家院子、房前屋后高大的杏树,似乎不甘落后,要与纷繁浩荡的李花争艳,它扬长避短,急慌慌地亮出鼓鼓荡荡满树红蕾,以色夺人。杏花比水桃和李子的花大得多,树又高大,花色又红,开得急促快捷,是为“怒放”。“红杏枝头春意闹”,杏花这么一“闹”,其他各色花儿渐次亮相,万紫千红,你方唱罢它登场,乡村的春天越来越热闹。
作为乡村里的职业农民,父亲拥有数亩土地。无论这些土地肥沃与贫瘠,父亲不嫌不弃,都虔诚地热爱。土地给了父亲英雄用武之地,他在这些土地上精耕细作,成为种庄稼的把式。父亲经年累月地在土地里劳作,不肯歇息一天,也不让土地有一丝空闲。一片桃园,是父亲的主要经济来源,家中的一应开支,都来自繁盛的桃子。一爿菜地,韭菜,茄子,豆角,蒜苗,辣子,萝卜,一日三餐的菜蔬,几乎全部出自那方菜圃。其余的地块,按照季节和农时适时播种耕耘,小麦玉米,大豆红薯以及油菜,保证着一家人的口粮。父亲说,人勤地不懒,人不误地,地不误人,土地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春天,是乡村景色最美的季节,也是父亲最为忙碌的时候。春节一过,父亲就成天蹲在麦地里拔草。春风和煦地拂着,春阳暖暖地照着。父亲用小手锄仔细认真地锄地,将那些野燕麦、黏黏草、野茼蒿一棵一棵拔掉,又将荠荠菜、梅花瓶等可食用的野菜一一捡拾进竹篮,作为春天田地里最先的收获而尝鲜。几亩麦田,仅仅除草,就花去十天半月的时间。父亲从来不觉得锄地拔草有多么苦痛,尽管他在麦田里长时间地蹲着干活,腰酸背疼腿抽筋,但他看着那一株株麦苗返青、拔节,仿佛看见一粒粒饱满赤红的麦粒已经滚进了仓廪,满心欢喜而乐此不疲。
绿油油的油菜抽出胖嘟嘟的花薹,油菜花轰轰烈烈地盛开,黄澄澄的就像是一地金子。
春分刚过,桃园里的桃花开了。满园粉红色的桃花,就像一片朝霞,映红了田野。父亲沐着春光,站在开满鲜花和弥漫着馨香的桃园里,一棵树一棵树,一条枝一条枝的疏花。父亲小心翼翼地拨弄着每一条花枝,仔细地端详着。朵朵桃花都是那么精致漂亮,摘除那朵,保留那朵,面对两难抉择,父亲绞尽脑汁。那一咕嘟一咕嘟繁密而艳丽的桃花,不光是来看的,父亲还指望着它结出硕大的桃子。疏花的时候,取舍之间,父亲总是于心不忍,隐隐的痛着,难以割舍。
父亲拥有一片土地,拥有一片桃园,父亲便拥有了春天。父亲拥有春天,父亲满足而幸福。桃花依旧笑春风,但父亲显然已经在春风中沉醉,黧黑的脸颊上泛起桃花般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