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贵和
滚大是个苗族村子,过去设乡时,是滚董乡的所在地。拆并各乡以后,把这里改为了行政村,隶属于黎平县地坪镇。距地坪镇驻地10公里,位于省级自然保护区——弄相山山脚,海拔450米,辖7个自然寨600多户人家,均为苗族。
我去滚大时虽然已是岁末,但天气却出奇的好,无云的天空如清水洗过一般,碧蓝得有些失真,冬日暖阳斜斜地朗照着,梯田、树木、屋居民舍,随着车辆不断地攀升和转弯,刚在眼前缓缓地展现开来,旋即又依次摇移推远,有如电影里的白描镜头。有人在对面的梯田里生火烧灰,袅袅升腾的一缕白烟,给画面增加些动感和生气。这时芦笙曲子适时地传来,在四周山梁上来回反弹碰撞,被清风撕扯揉碎后再如雨点般洒遍整个山谷。
停了车,我急不可待地沿着村巷行走。这里也与别的村子一样,几乎看不到年轻人,三五成群围坐在台阶或廊檐下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男的无一例外地叼着根烟斗,而老妇人们要么做些针线活,要么提个竹筐慢慢地剪药材勾藤,当然也有一些无事可做的,就围坐于装满橘子的袋子旁,一瓣瓣地剥着橘子,小心地塞进嘴里,见到我的镜头对准了自己,露出的笑容却也有几分灿烂。她们都不戴帽,头上挽个发髻,再斜插上一把牛角梳子,上下一身玄黑,宽衣大袖,斜襟对开,腰间再束上一根黑纱带,看上去有点像摔跤手。我们之间虽然语言不通,但看得出他们一个个都很热情,一张张笑脸充满了真诚和友善。
滚大苗寨的祖先,是清朝时期从广西大苗山迁徙而来的。相传最早一起迁来的是滚家和陈家,途中陈家的一位长者因为肚子疼得厉害,一家老小在地坪到滚大途中休息,营救这位长者。陈家因为此事而耽误了行程,滚家就先到了,并选址居住于山谷中,命名“滚董”。“董”苗语翻译为山谷的意思。滚大村从古至今一直以滚、陈两大家族为主要居民,各有70户,且滚家居于村寨的上部分,陈家居于下部分,故有“七十上”与“七十下”之说。
作为国家级传统村落,滚大人对自己历史文化的传承,取舍并存,不断修正,比如鼓藏节,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芦笙制作。
在历史上,滚大人把十三年一次的鼓藏节过得天醺地醉,浪费颇大。有些人家辛苦干了十三年,好不容易积攒点钱粮,就为了那个节日,而更多的人家再苦再穷也要死撑面子,借钱借米办节。十三年过后,有的人家甚至都没还清债务。有一天,明智的滚大寨老们开会商议,毅然决定废除鼓藏节,永不再过。
然而作为节日的乐器,芦笙却是他们一直钟爱的。芦笙制作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吹笙跳舞成了他们生命的一部分,在器乐舞曲中生活,在乐器生产中致富。
培利是从滚大大寨分迁出来的一个小寨,与滚大直线距离不过一两公里,斜斜地坐落在半山腰上,四周竹、树环合,公路直达村口寨门。我进寨时,正遇到相邻的从江县翠里乡的客户前来取芦笙,两个面包车上满满地装着大大小小的成品,在一阵鞭炮声中,车子驶出了寨门。看得出,芦笙是少数民族特别喜爱的古老乐器之一,是黔、湘、桂三省交界地区民俗比赛活动的“主将”。
培利寨有制作芦笙的传统。他们制作的芦笙工艺精、音质好、音量大,在黔、湘、桂交界地区声名鹊起,供不应求。为了进一步做大芦笙产业,滚大村“两委”成立了滚大村芦笙专业合作社,把全村的芦笙制作师傅吸纳进来,采取“支部+合作社+芦笙+农户”的发展模式,统一生产、统一包装、统一销售,让合作社利益最大化。
越来越多的农户也纷纷加入合作社,把芦笙变成了产品,继而把产品变成了商品,这是对传统工艺最好的传承、肯定与提升。“其实地上本没有路,可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芦笙制作与生产,一不小心就成了滚大人脱贫致富的路子,培利也就成了名扬黔、湘、桂交界地区的“芦笙第一寨”。
石成汤堪称寨中众多芦笙师傅的代表,在他的家庭作坊里,我拍到了他和他的两个儿子石先诚、石共成一起加工来料的镜头。除了芦笙口的铜片靠激光打孔以外,整把芦笙全是手工制作。他们所生产的是赛用芦笙,因此外形都比较高大。作坊内除了摆满芦笙成品以外,四周墙壁上还挂满了奖旗,是他们生产的芦笙在各地比赛取胜时所获,共300多面。据石成汤说,这还只是2015年以后才颁发的,在那之前,各地举办芦笙比赛,根本就没有颁发奖旗。
滚大村芦笙平均每把售价400元,年产万余把,年产值达400多万元,是一笔可观的收入。能把传统手工艺传承发扬到这样的高度,这是滚大人的智慧,也是滚大人的福气。
苗族有树图腾的风俗,祖先们在村落选址时,一般都喜好有古树的地方,相信古树可以改变风水格局,树多且茂盛,象征着这个地方风水好,充满生机与活力,可使人丁兴旺。
当然,滚大也不例外。
历史上,滚大寨边有成片的林子,其间不乏参天的古树。但随着人口的增长,粮食短缺问题就越发明显,在“农业学大寨”的年代,劈山造田成了生存的第一要务。村里组织群众把那片林子砍了,规划改造成梯田。
从滚大这个传统村落回来,我对“传统”二字的理解更深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