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统一刊号:CN52-0017 黔东南日报社出版

2022年04月09日

梨花又开放

□ 邰光琼

开满梨花的树下,纺车不再响。

——题记

又是一年赏花季。

女儿和她的舞友们在两旁开满梨花的阡陌上,手拿墨扇,头束红发带,刀步造型,起身,旋转,跳跃,墨扇或开或收,忽而碎摇忽而大展,忽而又随着身形变幻抡拂,裙裾飘处,自有一股小女儿的飒爽。

梨花不语。

若是母亲在,母亲一定会说,好看是好看,天,那腰,也不怕闪着。她一定还会絮絮地说,你妈妈小时候,喜欢这些得很……

这一年来,女儿长了好一些。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只和外婆一样高。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对梨花开放毫无知觉。望着对面山坡上零星的几树白的粉的花,我麻木地想,确定这是春天吗?有这么寒冷的春天吗?看着客厅落地窗外斜伸过来的密匝匝的花枝,我想,以前,花枝也伸过来了吗?母亲看到了吗?她一定喜欢吧。穿过小区里大红色石榴花形成的拱门,我想,石榴花又开了,我的母亲,却再也看不到了。

完全的崩溃过后,是抽丝一般的细细的痛。

大街上看到一个戴着湖蓝色布帽子的老人,我觉得格外地亲切;看到老家的乡亲们唱山歌的视频,我就想起母亲编的歌词在侗寨里流行了几十年;看到路边的菜地,我就会想如果是母亲种的,菜一定比这个大蓬比这个青幽。

是的,母亲这一生,勤劳。母亲这一生,辛劳。

我永远记得,天还没有亮,不知道是半夜几点,母亲已经在楼下舂米,做米豆腐,推米浆,生火;我永远记得,天冷的时候,该起床了,母亲会把在火塘边烤得暖烘烘的棉衣套在我的身上;我永远记得,天已经黑了,回到家的母亲喝了口凉水,竟然打着手电筒又到山上栽最后那几株辣椒苗。

母亲会绣花,母亲会砌灶,母亲会打草鞋,母亲会犁田,母亲会缝衣服,母亲会煮冻鱼……

其他女人会的,母亲一定会;其他女人不会的,母亲也会。

老家屋前,有一株梨花,到春天的时候,一树白。在那个贫瘠的年代,那样的白,显得好奢侈。梨花开的时候,还不是农忙季,母亲和邻居们在树下纺线。一只脚踩在纺车上,白色的棉花条,被母亲轻轻捏在手中,另一只手轻轻地不慌不忙地摇着手柄,于是大拇指般的粗棉花条神奇地变成了一根细细的纱线,被一圈一圈,卷在小小的纺锤上。这对于母亲来说,好像很轻松,她常常边纺着边与邻居们摆龙门阵,说笑话。纺车细微的吱嘎声,蜜蜂的嗡嗡声,与说话声笑声一起和成奢侈的梨树下的一首奢侈的歌。

纺好了线,要织布,织好了布,要染布,染发了布,要剪裁,剪裁好了,要缝制。

山上的农活,一年四季好像做也做不完;家里的活,日日夜夜,好像也是做也做不完。母亲的一生,就在这样的四季和这样的日夜中度过。

母亲的好人缘,有一部分来自她的巧手——别人来和她讨绣花样,讨鞋样。

母亲的勤劳,给家里积了福——虽然我们姊妹多,不仅没有饿肚子,还经常接济比我们穷的亲戚。

现在,染缸里的靛蓝,再也染不蓝母亲的手指;吊脚楼屋檐下长长垂下的波浪形的晾着的黑布,再也卷不到母亲的怀里;织布机上,用大木栅使劲往腰的方向打布的声音,再也不会从我们家传出去。

五岁那年,我们家搬到离老家三十里的另一个镇上住,有一次走路回老家,我们站在高高的山坡上,俯身看着半山腰上寨子里的一片片青瓦,母亲问我:“哪一栋吊脚楼是我们家的?”我认真看了看,指了指较远的那一处。母亲惊喜地笑笑,说:“你怎么看出来的?”我说:“那屋前有一树白。”

那屋前的一树白,因为老家重新规划,已经不复存在。

心里的一树白,烙在灵魂里,越久,越深,越馨香。

--> 2022-04-09 1 1 黔东南日报 c184665.html 1 梨花又开放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