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杨贵和 图/王绍帅
九秋,离都市很远,却离心灵很近。
九秋是榕江县计划乡的一个行政村,位于月亮山麓,距县城70多公里,距乡政府30来公里。全村辖3个自然寨200多户人家,均为苗族。
九秋最为让人惊讶的有三件事:一是寨名,二是地理位置,三是红色历史。
月亮山腹地为苗族聚居区,有这么个寨名,听起来不仅“洋气”,甚至于颇有几分诗意。为这事,我专门请教了当地人,他们说这名字其实是苗语的音译——“Gies Qieb”。“Gies”专指遥远的地方,“Qieb”则是传说中的“爱药”。因此,“Gies Qieb”翻译过来就是指一个遥远美丽而神秘的地方。
月亮山脉一路逶迤而来,起伏跌宕,到了九秋西面又忽然隆起一座高山,当地人称其为白坡。相距不远的南面,则是著名的孔明山。两座大山各自退让一步,就给九秋让出了一座开阔的明堂。一湾小河从月亮山深处蜿蜒而来,到了这里先是折叠成“V”型,然后才笔直地从明堂中间穿过。小河两岸的冲积地带被九秋的先辈们抠石垦土,开辟成一坝良田,面积达170多亩。这在整个月亮山地区绝无仅有,十分罕见。
更让人惊讶的是,九秋竟然藏着一段光荣的红色故事,这让它的历史文化积淀因当年红七军路过而变得无比厚重起来。1930年4月下旬,红七军两个纵队3000余人,从广西经荔波、过加牙,穿越月亮山坳,进入九秋,并在这里扎营。九秋,成了红七军进入榕江县后宿营的第一个苗寨。
当残阳从月亮山巅斜斜地将千万条金丝铺洒过来;当白坡古树的横斜疏影,悄然拉过九秋河清浅的水面;当金秋的晚风带着稻谷的芳香、泥土的气息和草木的味道,轻轻地拂过田坝、发梢、鼻尖,偌大的一片山凼就被半明半晦地写意出来,向阳的坡地、树木、房屋和田野,此时都红得耀眼,背阴的地方则慢慢地变成浅淡的黝黑,并一寸深似一寸。一湾小河清澈澄碧,在山前绕了个弯,穿过田坝后,便消失于密不透风的山口……
2021年深秋,我就在这样的境况下第一次走进了九秋,走进月亮山区一个让我魂牵梦萦的美丽苗寨。
车子穿过窄窄的山坳,在岔路口来不及犹豫,便陡然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水护田将绿绕,众山排闼送青来”,这是我对九秋大致构架的印象。“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耕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莫非当年陶渊明辞官归隐时,也曾悄然误入了九秋?
几棵枫树、麻栎和青冈,在村寨边排成了一炬炬通红的烈焰,就连山梁上那一排排历经风雨剥蚀的黑色谷仓,在夕阳余晖的恣意涂抹下,也变得金碧辉煌,灿若宫阙。一湾琉璃,纡徐清冽,静影沉碧处,虽无互答的渔歌,却也有琤琮作响的跌水飞瀑,河上小桥飞架,缀连了两岸人家。偶有鸭群从水面上游过,泛起的圈圈涟漪,将高原的斜阳折射成万千盏银角子,星星点点地投映到岸旁老屋的楼廊和檐下。我真想脱掉衣服,将满身汗渍一点一点地没入水里,直至把整个身子都彻彻底底交给那条高原小河。正这样想着,忽然一阵尖厉的鸽哨声从头顶划过。抬头看,鸽群早已掠过长天,很快便消失在九秋坝子的末端……
九秋的木屋民居都分散在山垴和坡边,东一爿、西一片,破烂如牛棚,疏落如撒米。自从通了公路,九秋人在三年两涝的河滩上筑起了长堤,并陆陆续续把房屋从四面坡边搬迁下来,渐渐形成了一个新村,村子中间有一截不短的街道。一栋栋房屋看上去崭新高大,其结构或纯木质、或钢筋水泥、或砖木混搭。
我们漫无目的地走在寨子里,忽然听到有“咚咚”的声音传来。循声而去,见木屋檐外有妇人正在晒衣和捶布。九秋人如今仍保存着自制土布的习惯,将白布在蓝靛缸里浸泡,染成棕褐色,再在石板上反复捶打。她们捶布用的不是榔头,而是一根两米来长的木棒,两头粗,中间细,起起落落,上下捶捣,有如打夯。她们的一生就这样在织布机上踩、在蓝靛缸里浸、在捶布石上捣、在晾衣竿上晒。
当迷蒙的山岚雾霭从田野里翻滚过来,一浪接着一浪,把白天最后的凭证——一抹暗红悄然挤到天际之下,远远近近的树木就开始黝黑起来,一层深似一层,四野开始在淡黑中涌动。几点灯光,随即跌进淡墨色的包围圈里,九秋渐渐变得缥缈寥远,如梦似幻……
这时我们不得不驱车离开。我知道,于九秋来说,我们只是过客,而绝非归人。
我第二次进入九秋,是时隔5个多月后的次年初夏。
从都柳江岸爬坡,进入月亮山腹地时,山岚雾霭有一阵无一阵地向我们袭来。
如今的九秋早已通路、通水、通电、通电话、通电视信号。就连河流也改道,寨址也挪移,民居房屋也焕然一新。清山遮不住,绿水挡不住,现代文明已如潮水般地涌入了大山,陡然间拉近了九秋与世界的距离。
九秋村党支部书记是个不到30岁的小伙子,他高中没上完就外出打工,结婚成家以后,回乡自学养蜂技术,成了月亮山区第一个养蜂人。近年来,他在村里组建了养蜂合作社,养殖胡蜂和大地蜂,仅出售蜂蛹,年收入就达数十万元。
当我问及九秋村里孩子的教育情况时,他回答说,目前全村大约有40多个大学生。从他自信的笑容里,我分明看到了九秋的未来和希望。
吃过晚饭,我们一行人赶到加宜,住在月亮山民宿里。
雨是凌晨下的,没有风,也没有雷电,没有任何预兆,不经意间就悄无声息地来了。月亮山的雨具有柔美的特质,是诗化的影片,拥有散文的格调。一种柔情的诉说,如同九秋古歌的旋律轻轻哼出,淅淅沥沥,细细密密,直直扑入你的心扉。在这样的天气里,最宜与好友在镂花的窗边小坐,捧着一杯香茗,浅饮慢沏,让留存于心底的一腔忧郁缓缓流出,再续一段温馨的时光旧梦。
窗外传来滴滴答答的雨声,其实早已把我唤醒,可我并没有立刻起来看月亮山的梯田,只是在迷迷糊糊中一点一点地努力拼接昨夜的残梦,寻找九秋留给我的和我在九秋感受到的一丝丝别样的东西。
(备注:1亩=0.0666667公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