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姚 瑶
读完曾令莲的小说《被眼睛盯着的人》(发表在《长城》2021年5期),久久不能平静,内心一阵一阵痉挛般的疼痛。女作家用柔软细腻的笔触叙述一个柔软的女人失去女儿后的周遭际遇,小说主人翁饶小丽近乎偏执地追寻一双“眼睛”,一步一步引我深入探究下去,经历失去女儿到最后离婚,其中一系列的情感和心理变化,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这样一个并不复杂的故事,却在曾令莲笔下通过一双“眼睛”的展开,触及了人性的冷暖。她试图以爱之名,关注女性及文学。小说中描写的“眼睛”,正是我们寻找文学、寻找温暖的眼睛,这使我想到英国作家劳伦斯的大部分作品,比如《玫瑰园中的影子》对作为能够“折射人物内心世界的窗口”故事中人物的“眼睛”出神入化的独特描写。“眼睛”是劳伦斯短篇小说中重点被描写的对象,“眼睛”精雕细琢的刻画,对人物内心世界、作品主题的升华起到关键的作用。
“她被一只眼睛盯着,死死地盯着,像久别重逢又像拒人千里那般死死地盯着。那一刻,她感觉那只眼睛如一根针扎进她的身体。”一开始,作家用不同凡响的气场吸引读者,随着小说情节不断推进、深入,代入感极强,读者深陷设计的圈套,难以自拔,仿佛整个事件就在“眼睛”视线之内发生。
“那只眼睛却射出一缕光,竭力刺透黑暗而来,仿佛离开了眼睛本身,离开了画纸,钻进她的眼里,散布到她的周身,最终直击到她灵魂最深处的某一个角落。”小说情节没有起伏跌宕,甚至没有一些作家的故弄玄虚。早些年,我读过曾令莲的诗歌作品,她有着极强的文字天赋,我一直认为诗人具有小说家的眼光,从这部小说来看,里面很多语言有着诗一样的意境,比如“海面之上,是一只眼睛,闪耀着日出的光芒”等等。
恰恰是诗人的率真、独特、真实打动了读者,打动了我。
小说最突出的功能是刻画人的内心情感,“微风吹拂着她的脸,仿佛是朵朵的手在抚摸,又仿佛是朵朵在遥远处向她孤独而忧伤的呼唤。”“——那只眼睛,是我们女儿的眼睛!”,柔软的笔触却有着尖锐的力量,这个不足两万字的小说,却在娓娓道来之间展现一个女性的情感世界,隐隐约约中透出人世苍凉。压抑、隐忍和伤痛像一枚枚子弹呼啸着穿过我们的内心。
“创作室的墙上挂满了画作,每幅画都只画一只眼睛,各种不同的眼睛,各种不同的眼神,那些眼睛里有愤怒、哀伤、乞求,也有宽容、同情、怜悯,每只眼睛的目光都盯向她,仿佛无数支箭射向她的身体。”整部小说中,写得最多的字眼是“眼睛”,“她看到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像是面团里嵌上了两颗黑葡萄。”越写越柔软,让人生疼。
曾令莲以女性的视角向我们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内心一定有太多的纠结,作家的幸福指数要比其他人相对较低,她把情感完全融入作品中,她和读者一起陷入情感纠结之中。这是文学作品的力量,曾令莲的小说给出了她的答案。一部文学作品的审美格调,可以让读者在安静的阅读中体味到痛感或喜悦,可以直接面对心中的任何情绪,来自悲伤痛苦,来自欢乐喜悦。作品承载的本体是柔软的,其背后具有强烈的流动性和渗透力。所有柔软叙述,都暗藏着极其敏感坚定的心,理性的力量,独立的省察,温存的关怀。
早年阅读苏童的小说中,为他塑造的“女性”形象叫绝,表现出超越传统写作的审美姿态与气度。作家的性别会对写作产生一定的影响,比如“女性”题材,女作家有一定的天然优势,她们以“在场”的方式,独特的内心世界和巧妙的语言感觉,向读者展现出不一样的形象书写,书写中更具普遍性价值的意蕴得到升华。正因为身为女性,她对笔下的“饶小丽”的形象塑造,有着更为深切的体贴和理解,她有着悲悯和深刻的同情,也有着人性的飞扬,笔下被压抑的人物形象非常成功,体现了这部小说的情感张力。
并不是就悲伤而写悲伤,她在这个小说中写出了内心的悲悯,写出了人性的温度。人性或许会被很多表面的东西所蒙蔽,但终究会在某个时刻闪现出动人的光芒。曾令莲在结尾处是这样写的:“饶小丽看着前夫和女人勾肩搭背的样子,默默地走在他们后面,脸上露出了一丝坦然的微笑。”在淡淡的苍凉中,写出了人性的温暖,震撼于她拥有女性少见的锐利视角。钱锺书曾说过好的作品能“唤起你腔子里潜伏着的回响的音乐”。曾令莲小说中“坦然的微笑”不仅仅是成熟、自信的表情,更是一份柔软与坚毅并存的力量。她与“饶小丽”有了更多的心灵碰撞感,有了更多互相慰藉的力量,使得小说在冲突中拥有更多的对抗性。
在一部小说中要完成对人性的观照,这得考量一名作家的内心修炼。小说之所以能够打动读者,是有足够的真情实感感动了读者,使读者进入故事中人物的所知所感,进而与其一同悲喜。小说所写的经历或许是虚构的,但情感不能虚构。无论时代和作家写作的环境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人性”是任何语境下都值得作家们关注的话题。
写人性,其实就是写“人性”的一种混沌状态,写无限的纠结和矛盾。人性是我们这个时代最缺乏的一种情感,“人性”的写作值得每一位作家穷尽一生去追求。爱上世间的所有美好,让读者在文字找到温暖,找到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