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茂奎
文学创作作为作家对现实社会人生的一种审美反映活动,在这一过程中,是以想象为核心把知、情、意融为一体的。黑格尔认为,“真正的创造就是艺术想象活动”,“最杰出的艺术本领就是想象”。艺术想象不仅是作家反映生活的途径,也是作家主观愿望和人生理想的一种形象的表达方式。巴文燕短篇小说《骑马上班的老秦》(《湖南文学》2022年第4期)《大祠堂》(《四川文学》2022年第5期)充满想象力地讲述了现实生活中完全不可能发生、出乎人意料的故事。
《骑马上班的老秦》讲述了老秦骑马上班的故事,住在距离单位甚远的小区里的老秦,梦见自己骑着一匹马去上班,清早一出门,突然发现一匹赤红色的高头大马,挺立在楼道口,而小区打扫卫生的大姐说这匹马就是老秦的。梦中有时终须要,不管马从何处来。美梦成真,这果然要有想象力,但也却是够荒诞的。余华说,荒诞的叙述在不同的作家,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民族那里表达出来时,是完全不同的。因为文学从来都是未完成的,荒诞的叙述品质也是未完成的,过去的作家已经写下了形形色色的荒诞作品,今后的作家还会写下与前者不同的林林总总的荒诞作品。文学的叙述就像是人的骨髓一样,需要不断造出新鲜的血液,才能让生命不断前行,假如文学的各类叙述品质已经完成了固定了,那么文学的白血病时代也就来临了。
《骑马上班的老秦》中,更离奇的是老秦就骑着这匹马去单位上班了,这在我们的生活中是不可想象的,城区机关单位准你骑马上班?只不过在当下停车位为稀有资源、环保压力大的时代,骑马上班不失为一件绿色环保的事。骑马上班心情倍儿爽的老秦工作效率特别高,以前需要两三天完成的工作,只花了两个小时就搞定了。但老秦高兴领导却不高兴了,把马拴在领导停车边的银杏树上,马还不停地乱刨。办公室主任先把老秦叫去问马的事,“一个国家单位,院子里拴着一匹马,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单位有规定不让骑马上班吗?”正尝到骑马上班乐趣的老秦自然要争辩一番。甚是惬意的老秦接下来还是自顾骑马上班、下班,办公室主任阻止不了老秦,引来局长出面了,“这马,你打算骑到什么时候?”局长说话的声音却绵软、纤细的,但气势却非如此,“从明天开始,不准再骑马上班。”
然而领导不喜马,自有喜马人。单位里唯一“老秦不愿意远离”的女人盛雪打来的电话:“下班后,你能带我去骑马吗?” 老秦接到盛雪的电话,顷刻间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晚上盛雪骑着马,老秦牵马在侧,两人在清水江百年漫游,“老秦能嗅到盛雪身上柔白、安静的馨香,有风拂过,女人的一丝发尖刺中他的唇角……”有此良辰美景后的清晨,老秦的马得而复失,从来处来到去处去了。在办公楼前看到的盛雪,“目光又漫不经心收回去了。”
我们看到,作者并不是在现实生活中捕捉形象,而是依靠她的想象力,将某种理念幻化为形象。看到作者苦心孤诣地营造的那座从荒诞通向真实的“桥”,看见了赤裸裸的真实!荒诞也许能够补充短篇小说叙述容量的不足,用某种以小见大的独特方式把大范围、整体性的历史生活浓缩其中。
朱光潜说,真正的艺术作品都必同时是写实的与想象的。想象与写实相互需要,并行不悖。“写实”就是根据经验,“想象”就是集旧经验加以新综合。亚里士多德说:“诗比历史更富于哲理。”艺术的功夫就在提炼上见出,它就是我们所说的“想象”。巴文燕充分发挥她的想象力,在发表《骑马上班的老秦》不久,《大祠堂》在《四川文学》2022年第5期面世。《大祠堂》可以说是现实题材的,也可以说是虚构的。在文学世界里,现实与虚构,从来不是非此即彼,或者厚此薄彼的关系,而是一对镜像关系,一起建构了人类丰富的精神意义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它们形影不离。
《大祠堂》开头便耐人寻味。“奢颇街上的阿纕奶是个奇人。”因为“她从不睡觉”。老奶奶不睡觉是病理方面的还是精神方面造成的?让人想一探究竟。奢颇街冒出个怪人,准备再这里买一个梦,而且价钱不菲,“一旦成交,支付十万现金”。于是奢颇街上的人纷纷编梦、卖梦。但梦也有穷尽时,这时阿纕奶出现了,她来到了买梦人面前,说起了自己一直都有的一个梦,也是一个故事:很多年前,一对逃荒的年轻夫妇,带着个两三岁的娃娃,来到奢颇,并在此定居下来。两夫妻勤劳致富,本地人看不惯,要挤走他们。阿纕奶的男人是管事的,从中调解。但调解不成,双方来硬的,“一钉耙扎进外乡人的脑壳,当场就死了……”
外乡人的老婆也被纷乱的村民踩死在门槛上。到此我们才明白,买梦人就是那个外乡人的后代。
我们知道,现实主义文学的目的就是对人和人性的全面理解,既包括个体的人,也包括历史维度下和社会关系中的人,以及社会元素所包含的人的一切活动和情感,政治的、经济的、宗教的、法律的、哲学的、科学的和艺术的,总而言之,就是影响我们生活的所有事物,并且总会在世态万象落下帷幕的黄昏,或下一个黎明到来之时,创造出一种令人信服的希望,从而更加有力地激起我们对过往的无限追忆与眷恋、体悟与反思。想象力是迷人的,它让我们从现实的泥淖中抬起头来,上升、迈出,看到深陷其中不能察觉的困境与出路,并因此获得满足感。《大祠堂》中,我们看到那个时代现实生活的身影,也看到了作家“造梦”的能力。小说是虚构的,但完全不及物的小说难以存在。《长江文艺》杂志社副主编喻向午说,虚构也需受到现实的约束,虚构的文本要能得到现实生活的印证,经得起生活常识和逻辑、情感、伦理等等范畴的检验,否则,凌空蹈虚,不切实际,也将无法获得读者的信任,更无法让读者产生情感共鸣。
布鲁姆说:“短篇小说中没有荷马或莎士比亚,狄更斯或普鲁斯特,甚至也不能说,是屠格涅夫或契诃夫、乔伊斯或劳伦斯、博尔赫斯或卡夫卡、弗兰纳里·奥康纳或埃德娜·奥布莱恩这些人主导了短篇小说的形式。如果我听到人们说起史诗这种体裁的时候,首先会想到荷马或者弥尔顿,而说起诗剧,多数人都会应之以《哈姆莱特》。短篇小说首先让我想到的是它的多样性……”“多样性”也就是说短篇小说有很多种可能,《骑马上班的老秦》、《大祠堂》让我们看到了小说的多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