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和根
下午六点钟的天空,像极了一张蓝色的幕布。若非偶尔浮着几朵洁白的云儿,我真要疑心自己掉入了没有一丝波澜的海洋里。太阳迟迟不肯落山,大约是舍不得人间极美风景罢。
影子拉得好长了,阳光仍旧很辣。向阳的一面,即使拉上车窗,一点儿也缓解不了阳光的热辣。树叶静止,倘无车速带风,我简直怀疑那是一尊尊极逼真的雕塑。
最累应是蝉。闻其音,那样的急促,那样的嘶哑,真担心它们会不会因此而咳血。车速谈不上疾驰,因着避开阳光围追堵截故,却也算不得太慢了,在刺破空气的呼啸声里,那样触手可及的蝉鸣,实在令人心生怜悯。
路上行人远少于公路上的车辆。这是极好现象。人民富足了,以车代步自然也就多了,可不是国富民强的见证么。
我且驾驶我的车辆,前去接远道而来的韶关朋友。
约好了去小高山吃清汤炖鸡的,可是朋友说太阳正劲,何妨晚一些?我说,正可以直奔山顶,趁着天清气朗,雾霭匿迹,一览小高山落日奇观。
朋友听闻,顿时起劲,由是驱车接人。一路上并不逗留,便是有那么几处极好的观景台,可以一览凯里城美景,也不肯稍做停留。我们直奔山顶而去。
到山顶停下车时,已六点半有余,太阳依旧很高,似有还不肯下山的意思。这很好,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绕山顶一周,带着外地朋友好好欣赏晚霞中的凯里景色。实在,每逢登临小高山,免不了都要绕顶一周的。毕竟一览众山小嘛,此举似已成了惯例。
顺光的一面,是上马石、开怀、三棵树方向。其间散落着一座座村寨,夜空里的星光似的,点缀在深山密林间。尤以康巴水库最为耀眼,被崇山峻岭裹藏着,仿佛荷叶上的一滴露珠,夕阳里灼灼其华。
其中很有几座寨子,是我趁了闲暇时候,领了我的小思拓前往拜谒过的。它们无不包裹于丛山峻岭之中,无不镶嵌于悬崖峭壁之上,无不妆点于云上梯田之间。那一幢幢古朴的吊脚楼,无不在阳光里熠熠生辉,无不在细雨里风姿绰约,无不在迷雾里千娇百媚。世居于那里的农人,无不在春耕的忙碌间欢歌笑语,无不在秋收的怡悦里喜笑颜开,无不在隆冬的守望中围炉煮酒。
我喜爱这样一片土地,喜爱这样一间木屋,喜爱这样一群山人。
我的远方的朋友也极爱这样一种氛围,于是我接过了他的手机,对着一群群起伏的山峦,一座座层叠的寨子,把他们两个人的身影纳入了蔚蓝的苍穹。
一阵谈笑,一阵惊叹,一阵拍照,我们回到了逆光的地方。那是太阳将要落山的方向。可是太阳依然不肯落山,并且阳光依然刺眼,并无向世间万物抛出柔和意向。
纵令阳光刺眼,可是并无当初那般热辣了。许是因为山顶的风,许是因为山顶的气温偏低。无论如何,阳光真的不似当初那般热辣了。
天空真是清一色的蓝,除却极少的遗落在天际线的几朵白云。唯有太阳将要落山处,那是一片像是正被烈火燃烧着的红霞。香炉山被染红了,那一片连绵的层次分明的山也被染红了,连同尽在眼底的凯里城,也成了红色的海洋。
待到太阳只剩下了半张笑而不舍的脸庞的时候,彼时的阳光,变成了一束一束的光柱,佛光般地普照着,照着这座城,照着城里的琼楼玉宇,照着琼楼玉宇间纵横交错着的路上的车辆和行人,照着环城的肃穆的巍山,一皆发出了金子般的耀眼的光芒。
这个时候,山脚的金泉湖,顿时幻成了一颗明珠,在金色的阳光里兀自璀璨着,在青山的掩映里夺目着,在湖坝前的高楼间闪烁着,在各种光与影的交互里放辉着。
及至太阳落下了山,连他的发髻也看不见,而他的光辉依然充斥着整片天际。那一片红彤彤的,也许不是霞,是火烧云。但也许不是火烧云,而是洋溢着收获的喜悦的劳动者的笑靥。红透半边天,层林尽染,全城沉浸在红色的甜美中……直到天要转黑了,我们这才驱车下山。
在山腰处的一家农家乐,我们如约点了一只土鸡,现宰现煮,放有党参枸杞,辅以生姜胡椒。五十分钟左右,菜上桌了。回想祖母同我忆及她的苦难岁月,扒树皮,食野菜,以饥充饥;看着眼前可口美味,不觉扪心自问:世间哪得佳肴如许?可惜我的朋友不喝酒,如若不然,我非陪他痛饮一顿不可。
华灯初上时,天幕落黑了,止余一摊红霞悬在香炉山与天际相衔接的层峦处。而彼时的月亮,早已悬在黑蓝色的半空。在华灯与余霞的互映里,脚下的凯里城,是那样的安然,仿佛母亲的怀抱里就要入睡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