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爱芳
河流是以一个横睡的“丫”字形流经村庄的,“丫”右上的一点处只住了一户人家,其余的住户都紧贴着“丫”的另一点和一竖。
河是活水河,它的活水源头是一条纵贯东西看不见尽头的长长的河流。在流经我们村庄时拐了个弯将一部分活水送到村庄。是村庄围着河流而建还是河流顺着村庄流淌,不得而知。全村住户淘米、洗菜、汰衣服等等所有生活用水都是河流供给。村庄的结构是两户一排,一户人家靠着河流,另一户人家要用水必须要经过靠着河流的这一家。
我的家是紧靠着河流的。家里有老有小,因此父亲对码头的铺砌非常用心。河流到庄台呈三十度的斜坡状。父亲用铁锹挖出一级级的土台阶,土台阶必须挖得宽大一点,要不,不够养脚,踩得不踏实,从上到下大概有八九个台阶。上面的五级台阶,父亲用碎石子撒在土面上,撒了厚厚的一层,然后将红砖窄面靠窄面横着摞了两排,压得紧实实的,铺好后父亲会反复用劲踩踏,直至他认为很牢靠,很安全,才踏实地去铺砌下一节台阶。下面的四节因为靠水较近,父亲不再放心用红砖铺砌,他不知从哪里搞来几块长长的条石,一级一级地将条石铺得稳稳扎扎,埋在水下的台阶还会有两级,父亲就用长条石和大石块叠加的方式铺砌成,这样就确保上码头的人不出现踩着台阶摇晃的情况。
夏季,一年中我们和父母相处最多的时候。因为庄稼不必料理,父母的主要任务由田间地头的农活转换成歇夏、纳凉、休闲。从我记事起,每年夏天,父亲都要将码头修葺一番。大概是一年的踩踏让码头台阶有了老化的现象,也或者是夏季的洪水将台阶浸泡得松动了。水下面的台阶是父亲最慎重对待的,他会将石头移来移去,直到搬到最妥帖的位置,双手下劲摇动,石头都纹丝不动,这时候他会开心地大喊母亲的名字报喜:行了,行了,成功了。在修葺水下的石阶时,父亲心中是藏着一份惊喜的。他从厨房里拿一只红塑料桶放到码头上,然后赤膊下水,两手伸到石头下面,左一撸右一撸,一大捧螺蛳就握在了掌心。他会很仔细地撸遍石块的每一个面,直到没有一个螺丝活着逃离他的掌心。其实这份惊喜整个夏季会有好多次,隔三岔五,父亲就会到石阶下面撸一撸,那样子像哥哥在掏鸟窝,小心翼翼而又蛮有把握。撸完螺蛳,父亲会游到码头的四周,用脚蹭,蹭着蹭着,只见父亲脚丫夹着一只河蚌伸出水面,他用手接住脚丫上的河蚌扔进螺蛳桶里。我知道,第二天的饭桌上一盘炒螺蛳和一盆菜瓜烧河蚌是少不了了。
码头也是家里鸭子和鹅回家的导航。每天早上打开窝门,鸭和鹅就快乐地直奔河边,进了河之后就再也认不出它们的身影,它们与别家的鸭、鹅很快融为一体,宛如孩童融进学堂。爷爷奶奶也不再去过问它们去哪里游玩,直到晚上才会想起这些调皮的孩子,这时候奶奶会站到码头上喊“一招招”“嘎哦”,一声声地交叉呼喊,家里的鹅和鸭就会离开它们的小伙伴向码头游来。而别家的鹅、鸭也会循着自家主人的喊声往家里游去。它们是如何精准地听出各自主人的声音的?这大约就是我对“万物皆有灵”的最初的认知。
在家乡生活的二十多年里,码头默默无言地陪我度过那一段青葱岁月,它和父亲以黑白老照片的形式定格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