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统一刊号:CN52-0017 黔东南日报社出版

2022年08月06日

一巷蝉鸣

□ 刘 峰

巷,是老巷。

村是老村,本来就很静,巷子,更是静中显幽。从村口到村尾,一里来长,为青石铺就。巷子两边,是青砖房与红砖房,门前栽有楝树、梧桐、柳树、银杏等高大乔木,以及月季、石榴、凤仙、美人蕉等花卉,一到夏日,绿荫匝地,斑驳清凉,花香袭人。

村里不少老人,大半生是在这条巷子里度过的。

人们足不出户,就可以知晓四季。春天来了,燕子唧唧欢啼着飞回,柳树绽出鹅黄的芽儿,月季吐粉红的蓓蕾;到了夏季,高树上知了叫了,桑椹紫红红的,美人蕉开得正艳;待到秋日,从巷子向上望,一线碧蓝里,一行行大雁往南飞;到了冬天,巷子一夜下了雪,粉白粉白的,仿佛将时间埋住了、凝固了。

然而,对于后来成为游子的我而言,最难忘记的,当属三伏天的蝉鸣!

清晨,当巷口洒入第一缕白里透红的阳光,巷里的蝉就开始鸣唱了。此时,炊烟正袅袅而起,缭绕在屋瓦上,飘浮在枝叶间,伴着“知了,知了——”的鸣唱,给人一种淡淡的古意,于是忍不住想象,先人们的巷里光阴,大概也是这般恬静吧!

随着日头的上升,气温高了起来,蝉叫得愈发起劲,“居高声自远”,那叫声格外激越、繁密、悠长。一条巷子,成了蝉的音乐地带;一座村子,成了蝉的音乐舞台;村子内外,成了蝉的音乐天地。而巷子的蝉声,处在漩涡中心,最为密集,最为嘹亮,最为热闹。

往往,一只蝉的鸣唱,如一枚石子投向湖心,立即引起了一圈圈涟漪,在另一株看不见的枝上,另一只蝉很快相和起来,在更远的地方,还有蝉儿遥相呼应。激越的声音,如浪一般,从巷子一层层向远方涌去,又一排排从远方卷来。

特别是到了晌午,在乔木分泌的琥珀色的树脂香里,蝉的鸣唱达到了最高潮,一波高过一波,一浪盖过一浪。一切滚烫烫的,没有一丝风,空气仿佛凝固似的,小巷静得如一口石井,辛苦了一个上午的人们,正在午睡,传出深深浅浅的鼾声;红泥小火炉,正熬着绿豆汤,老奶奶在将蒲扇轻摇;再看外面,树儿无精打采,庄稼寂静无烟,鸡群憩在树荫里,黄犬吐舌屋檐下;一架葫芦上,绽开着白里带绿的花朵,几只细腰蜂支着细细长长的腿,上上下下,像一团团粉黄色的小雾。

要知道,那个年代,没有空调,电风扇也是罕见。为了避暑,巷子里每一户人家的门都是开着的,那蝉声,像一条潺潺的河流穿堂而过。大人们教导小孩“心静自然凉”,话语里,透着体贴与无奈。然而试一试,却是有效。在灌满两耳的蝉鸣中,心绪渐渐宁静,于蒲扇轻摇之中,躺在黄澄澄的竹床之上,也能到梦乡。

蝉声,简直成了那些年的催眠曲!

到了黄昏,天空的那个大火球,终于落山了。由于屋里热得像蒸笼,家家户户搬出竹床藤榻,开始了户外纳凉。白日空落落的巷子,到了夜晚却是热闹非凡。星辰密布,银河横亘,月光从树上筛落,漾着水藻般的影子,蝉仍在嘶鸣,一声长一声短,与白天相比,它们的鸣唱清澈了不少,有了一丝柔软,一种抒情,一缕旷达。偶尔,能听见一只蝉飞走的声音,翅膀的震颤,犹若古琴轻弹,有一种“蝉曳残声过别枝”的意韵。等风来的孩子们正在疯跑着,从巷口往里望,一道道大人们纳凉的剪影,如浸清溪。

多少年后,当我再回到原地时,村子已不在了,连同小巷一起消失。不知为何,打那儿经过,我仍能听见蝉声,听见那熟悉的乡音,“知了,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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