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 辉

我的楼下是租户大林夫妇，两口子开着一家小餐馆，就在小区门口。他家餐馆菜好不好吃我不知道，也没想过要去尝尝。总感觉卫生状况可能不佳，因为大林每天上下楼，一路上喜欢吐痰、擤鼻涕。小区没有正规物业，保洁工一星期才清扫一次楼道，因此六楼以下遍布大林的行为艺术“作品”。

某天，有人投诉大林在楼道里乱堆乱放，影响消防安全。社区派人来清理，大林的媳妇出来阻拦，说“我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有没有用，等我先生回来清理一下再说……”在场的人顿时一愣，可能都觉得“先生”这个称呼听起来突兀，与大林太不搭腔。虽然大林的确是男性公民，可是一个整天随地吐痰、擤鼻涕，夏天赤膊上街的人，着实与“先生”太有违和感。更何况我们小区，极少有女性称呼老公为“先生”。

我坚持写作已有30多年，这些年“老革命”遇上了新问题。我喜欢在文章里称呼妻子为“老婆”，多位文友认为粗鄙，他们文章里的妻子，都已经是“太太”了。我试着也这么小资一下，可是下笔顿时常常梗阻。可能潜意识里总觉得“太太”是指脱产全职主妇，且起码住的是复式楼，最好是住别墅。我老婆受我拖累，一直住在老旧小区，实在不像个“太太”。而如果称呼“夫人”，更是“僭越”，我连副科长都没当过。同理，老婆也不会管我叫“先生”，一直粗鄙地称我为“老公”。

印象中夫妻之间最别致的称谓，出现于金庸小说《笑傲江湖》。岳不群夫妻互称“师兄”“师妹”，一把年纪了，一直那么浪漫。而最俗的称谓来自一些官场小说，小说里有些贪污干部将“官本位”思想发挥到了极致。夫妻间互称“张院长”“黄主任”，仿佛居家都没有脱下官服。有些高知同样把社会角色带回了家，夫妻间互称“高老师”“林老师”，却并不让人觉得庸俗，反而透出相敬如宾的温馨。

我父母那辈人，从未为夫妻间的称谓这么为难过，他们对人介绍配偶，都是说“我爱人”。可惜“爱人”被一些有考据癖的人，研究出专指非婚状态的情人，以至于如今很少有人用了。比较过诸多称谓，我撰文时选择了最市井的“老公”“老婆”。市井只是代表生存状态，与文化程度无关，我并不觉得文中如此称谓，会拉低文章的档次。

前阵子，楼下大林终于清理了楼道杂物。似乎有人含沙射影、旁敲侧击地提醒过他，上下楼一路吐痰、擤鼻涕有些不雅，而且会导致邻居对他的餐馆产生误解，会影响生意……可能后半截话打动了大林。加之他媳妇可能告诉过他，称他为“先生”，曾让一群人表情不适。这几天楼道里新增痰迹、鼻涕印子大为减少。

或有一日，大林媳妇称他为“先生”，不会让人感觉怪异了。如果一个超前的称谓，能倒逼出一个文明人，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