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先桂

放假在家，翻看以前的相册，觉得甚是有趣。有一张我两岁时的照片，在老家的一口水井边，我骑在一个车子上，手里拿着一个苹果，笑得心满意足；而比我大四个月的表哥，脸上带着哭意，伸手欲夺苹果，两个小孩子神情真实又可爱。每每看起，都让人会心一笑。当时拍照的师傅早已不知道是谁，却抓拍到了这一个有趣的瞬间，有大师的味道。照片已有些发黄，但情景却是那么生动，把我的记忆带回到久远的年代。

那时乡镇是没有照相馆的，想拍照有钱都拍不到，拍照主要还是得看运气。有那么一两个走乡串寨的人，手里提着一个相机，随便到某一个集镇时，很多人早已认识了他，一拥而上，说：“师傅，好久没来了，麻烦你帮我们照个相。”这师傅自然是乐意的，笑呵呵地答应。那时拍照是一件奢侈的事，除了幼儿和年岁极高的老人，很少有人拍单人照，基本上是一家人共同拍一张，追求最大的性价比。

这师傅帮镇上的人拍完照，也不留地址，大家各自散去，到一两个月后，他又出现，在街口寻个地方坐下，打发路边一个小孩去喊一声，“照相的师傅来了”。不一会，各家各户的人就凑到他的身边来，有翻找自己家上次相片的，找到后留下五毛或是一块钱，作为酬谢。有约他等下帮忙照相的，师傅就说：“等一等，先让大家把相片取走。”这要拍照的人就急忙回家换衣服，又打发小孩子去把家里的人叫齐，等下好合影。偶尔有个别老太太，不吭一声悄悄拿走相片，这师傅看在眼里，也只是笑笑，并不说话，但下回就不再为她家照相。

也有那顽皮的小孩子，老是缠着叫他照相照相，务必要帮照一个，师傅知道小孩没有钱，被缠不过，就叫小孩站好，摆个姿势为他拍一回空的，嘴里喊着：“注意了，不要动，不要眨眼，三二一。”白白害这小孩正正规规，紧张半天。但遇到长得确实漂亮可爱的小孩，师傅忍不住技痒，也有免费拍的情况。

照相的师傅，很有几把刷子，他还会寻找商机，找到有意义的拍照主题。我记得有个师傅就特别喜欢去理发店给小孩子照相，小孩子理发，对家庭来说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很多父母愿意把这个时刻记录下来，看到师傅来，总是主动叫他帮忙照相。而理发店的师傅也欢迎照相师傅在他店里久等，不时递上一支“合作”香烟，也有那出手阔绰的，递的是“甲秀”。

这师傅也不是时时有空去乡间拍照，他可能是一个乡村教师，可能是县里的一个医生，也可能只是个读过一点书的农民，无意间爱上了拍照，却也不能靠这个养活家人，只把它当成了一件趣事来做，在工作闲暇时来走动走动，挣几个零花钱，却为乡邻们带去无数的乐趣和记忆，那时候小镇上人们的相片，基本都是这类师傅拍下来的。被人需要，本身就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时光飞逝，大家物质生活条件改善后，开始追求精神生活。我的父亲也咬牙买了一台照相机，在小镇上着实风光了一把，父亲常被人请去照相，有拍门店开张的，有拍婚丧嫁娶的，有拍篮球比赛斗牛比赛的，但这拍照毕竟是一件费钱的事，父亲碍于面子，递了相片后经常不好意思跟人拿钱，时间一长，就拍得少了。接着小镇上相馆也慢慢兴起，照相从一件很庄重的事情，变成了普遍家庭日常的行为，大家也不再稀奇。我家那台相机在几次搬家后也不知去向了。

待我读了大学，难免附庸风雅去逛几回图书馆，因我不大爱看书，只喜欢看些图片，摄影类杂志自然成了我的首选，总是看《大众摄影》《中国摄影》，美图美景美人看得多了，竟然莫名其妙，突然喜欢上了摄影，狠心花了四百元，从一位即将毕业的师兄手上收购了一台凤凰牌单反机，入门级的，现在早已忘记了型号。在二十年前，四百元于我是一笔不菲的开支，省吃俭用存了几个月才凑足，我当时尚不知道摄影的厉害，完全没有考虑到后期投入的问题，成天拿了这器具到处逛，包里还放着一到两个胶卷。拍照时，习惯性地屏住呼吸，慢慢地按下快门，在按到一半时完成对焦，最后一刻快门响起，这声音简直如同天籁，咔嚓，咔嚓，感觉完成了一件又一件艺术品创作。

很快我就发现，这每一次天籁之声就是从我的口袋里掏钱。当时的315胶卷一个就是三十多块钱，一筒胶卷弄得好能拍三十六张，全部洗出来，又是三十六元，如要洗几张大尺寸的图片，更是昂贵。最要命的，初学时，竟然还有把胶卷放反的情况、有辛辛苦苦战战兢兢拍了几天，最后全部曝光的情况，每当这时，简直让人抓狂。

我那时拍风景、拍人物，风景就是贵州民院到花溪一带，景色得天独厚，拍溪流山峰，拍晨雾晚霞，在这一带来回地走，来回地拍；人物除了花溪的市井生活和少数民族形象，更有一个固定的模特，就是当时的女友、现在的妻子，她耐心地配合着我的摄影，对我的作品也多是宽容的态度，而我的摄影水平总是不得进步，投出去的图片一幅都没有被采用过，这宽容的态度就变成了一种客观的否定，慢慢地兴趣就减弱了。

当时我的生活费一个月是三百元，到后来实在难以为继，就把这爱好封存了起来。然而在这很短的接触摄影的时日里，也留下了几大本册子，有花溪一带的景色和人居景像，有同学出游的开心热闹，有妻子年轻时的静闲优雅，这是青春岁月的重要记载，是生命中记忆留下来的方式，现在偶尔翻一翻，也甚有味道。

工作后事务繁重，为生活奔波，早已没有精力培养自己的兴趣爱好，看着身边的朋友有些钓鱼，有些骑车，有些打球，有些写作，我竟不知道自己的兴趣在哪。时至今日，因为工作的关系，突然间认识了很多玩摄影的朋友，看着他们装备齐整，奔波于各类会议之间，来往于名山胜水之景，穿梭在民风民俗之地，大包小包，长枪短炮派上用场，为我们的工作生活和美丽的景色记录下珍贵影像。他们拍摄时的神情肃穆，或是得到一张满意作品后的容光焕发，让我升起一些感动来，他们是深深敬业的人，是一群有趣的人。

摄影技术诞生的时间，也才是短短一百多年，达盖尔发明照相机的时候，可能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改变世界。正是一代又一代的优秀摄影人，框住了美好的瞬间，记录了生活的点滴，让我们的记忆有了留下来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