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秀华
有人说,每个孩子出生前都是天使,他们曾趴在云端上认认真真地挑选他们的妈妈。1989年农历五月初十,造物主大笔一挥,我便火急火燎地来到了这个世界。因为我认定,我的父母就是这世上最好的爸爸妈妈!
那天早晨,我的妈妈突然被一阵镇痛而疼醒,爸爸立即陪她去医院检查。不一会儿他们被告知是早产,我提前两个多月闯进了这人世间。
当时,我的爸爸妈妈同在一所乡镇中学教书,爸爸教高三,每天很忙碌。妈妈教初中英语,担子也不轻。我的突然到来让父母在惊喜中有点惶恐:为什么会早产呢?难道是妈妈经常为学生们打试卷的那部铅字打印机作的怪?
不知是早产还是其他的原因,出生后的我不会哭,不会吃奶。为了让我活下来,妈妈只能用小勺子一滴一滴地往我嘴里送食,同龄的孩子一分钟完成的食量我却要花很长时间,就这样日复一日,熬到满月时,我比刚出生时更瘦,妈妈也是精疲力尽。
都说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意味着一个家庭更幸福的开始,可是我的到来恰恰相反,因为我是一个“唐宝宝”!
三个多月时我被查出患有唐氏综合征,医生直白地告诉我的爸妈他们的儿子是一个智力低下的人,一个操上海口音的医生直呼我为“戆杜”,那一脸的嫌弃和刺耳的话语让想要说话的爸妈欲言又止。这个结果犹如五雷轰顶,爸爸瘫坐在医院走廊的座椅上,半天没说一句话。从那时起,我们一家仿佛突然坠入万丈深渊,进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因为是早产儿抑或是唐氏儿,我的肌肉松弛,免疫力很低。我的头很大,仿佛一个倒立的大水瓢,几乎不能立着,所以我的爸妈无法正常地抱着我,而只能双手捧着我。五周岁之前,这样那样的病一直与我纠缠不休,一会儿发烧、感冒,一会儿支气管炎、肺炎,我每个月至少要去十次医院,每次去医院,各种异样的眼神都向我射来,这样的眼神不仅是因为我的长相:鼻根低平、眼裂小、眼距宽、脖子短,还因为我有各种各样的怪异动作:磨牙、吐舌头、张着嘴巴呼吸等等。面对这种或不善意或怜悯的眼神,我的爸爸妈妈能说什么呢?
除了免疫力低下外,我身体基本技能也很差,“三翻六坐九爬爬”我达不到。那时候爸爸一直担任高三教学任务,一心扑在工作上的他顾不上我和这个家。于是,妈妈辞掉了学校的工作,专门照顾我。在妈妈的精心照料下,我一岁多学会自己翻身,三岁学会扶着沙发站立,四周岁学会挪步,五周岁学会独自走路,六周岁时学会了吃饭。这些再平常不过的技能,我的爸妈花费了超乎别的父母千倍万倍的心血才能让我掌握。有“好心人”对我妈妈说:这孩子就是你们一辈子的累赘,不如不管不问,让他自生自灭算了。妈妈张大了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最终用沉默回应了对方的“好意”。
会走路后的我没少给爸妈添麻烦,我不会说话。别人给我的眼神总是那么的不友好,于是我用各种方式来发泄我的情绪:扯掉李家晾晒的衣服,摔坏刘家的鸡蛋,砸碎学校橱窗的玻璃,推倒比我小的教工家的孩子……这早到的“叛逆期”让我的爸妈操碎了心。妈妈总是低头哈腰地向人家赔礼道歉,对于人家的“忠言”她除了听着,却不能说些什么。
我跟所有的唐氏儿一样,长着特殊的面容。我走到哪里,都会有人用异样的眼神直直地看着我,甚至在我面前说长道短。因为我一直不会说话,所以我只能听着。有时候我的一个小小的进步也会让妈妈激动不已,却总有好事者给妈妈当头一棒,他们有意无意地在我妈妈面前给学校里跟我同龄的孩子打起颜值分,智商分。他们的话语像冷水一样打湿了妈妈难得的笑容,如果说他们的眼神刺痛的是我的眼睛,那么他们的话刺痛的则是我妈妈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我经常遭遇别人的冷眼甚至欺辱,这让心疼我的爸爸很生气!而风霜冷剑的生活却让妈妈越来越淡定从容,她常开导他,不要用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宽容就是与自己和解。他们不想去辩驳,不想去理论,他们选择了无声的沉默。
如今,社会在进步,人们的素质有了很大提高。但有时候我和我的唐氏综合征的朋友们还依旧受到有意或无意的歧视。比如教科书里的插画画成了我们的样子,我不评价创作者的意图,也不对人们对我们这类人的描述作评价,因为我说不出口。
时间的钟摆有时走得很慢,有时却又仓促得让人害怕。岁月的列车不为谁停下,人们匆匆地追赶着时代的步伐。如今,我已长大,我也在变老的路上,每个人都将会成为尘土,我期待我的眼里再也看不到歧视和伤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