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潘银梅
红薯,居然是舶来品,明朝万历年间从美洲几经辗转引进中国,至今已有四百多年的历史。红薯以其适应力强、无地不宜的优良特性,在中国的大江南北迅速推广,成为我国仅次于稻米、麦子和玉米的第四大粮食作物。
红薯曾经是我的粮食,我的水果,小时候的最爱。
从我能做农事开始,就和母亲一起栽红薯。初夏,水田里的稻秧转蔸,染绿了整个田野,彰显出勃勃生机。这时节,母亲要栽红薯了。晨曦微露,我们姐妹在母亲吆喝声中醒来,睁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挑着撮箕,带着锄头、镰刀、剪刀,在柴门的吱呀声中,融进浓雾里。此时,村庄的空气,仿佛被净化器过滤了一般,格外的清新。初夏的山风,轻柔地拂过脸颊,透着丝丝清凉,把刚起床后残存的睡意完全驱走了。
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街,穿行在浓荫匝地的小径上,小径两边都是参天古树,我家菜园就在古树的旁边。为了防止附近人家的鸡随意进菜园啄菜,菜园用竹子筑起了篱笆,篱笆上爬满破碗花等不知名的藤蔓。
进入菜园,瓜果蔬菜,生机盎然。最引入注目的是四季豆,它的藤蔓攀附在豆架上扶摇直上,春风得意,出尽了风头。而与它一埂之隔的红薯地里,薯藤卑微地匍匐于地,没有人会俯下身去关注它,它无意伸到路上的藤蔓,被我们冷漠地踩来踩去。现在,母亲挥舞着锋利的镰刀,毫不怜惜地把薯藤从根部割下。“可是,为什么要把红薯藤割掉呢?就这样也长得很浓绿呀。”少不更事的我不解地问母亲。母亲说:“割掉后把它移栽,红薯才长得又多又大呀。”我似懂非懂点点头,心里却充满了疑问。
接着我们姐妹把薯藤抱到古树下,古树华盖如伞,非常凉爽。我们一屁股坐在树底下修剪薯藤。母亲说,把薯藤剪成一尺长,每截薯藤最多留两三根柄,其余的全部剪掉。我不解地看着母亲,母亲解释说,舍去就是为了更好地获取,剪掉多余的柄,是为了使薯藤更好地吸取水分和养分,更好地生长。
剪掉的薯柄,小山似地堆在了我们的面前。我和四妹,从中选出嫩嫩的柄,去掉叶子,用棕叶捆好,拿回家用干辣椒炒着吃,香脆可口,我们很喜爱吃。尔后,我们把又大又长的薯柄,折成一小截一小截的,戴在手腕上,耳朵上,或脖子上,说话拿腔捏调起来,走路轻移莲步,一改乡村野孩做派,心里臭美得俨然富家公主。
剪好的薯藤,我们挑到洋凸坳的坡地上,母亲用锄头在挖碎的泥土上,挖出一行行深深的沟,四妹把薯藤叶子朝外摆好,我在薯藤上放一层麦秆,大姐再在麦秆上盖上薄土。我有点不满地问母亲:“为什么要盖麦秆?太麻烦了。”母亲说,盖麦秆有三个好处,一是为苕藤遮挡毒辣辣的太阳;二是麦秆腐烂后就是上好的肥料;三是可以改善土壤。
离开母体,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独立生活的薯藤,经过一夜露水滋润后,焉巴巴的叶子舒展开来了,整片坡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绿。几场夏雨,几阵山风,薯藤的枝枝蔓蔓,一簇簇惬意生长,星星点点的绿,便变成蓬蓬勃勃的了。
薯藤就这样以喜人的态势进入晚秋。母亲一边忙着捡拾茶油籽,一边挤出时间,带着我们姐妹挖红薯,当看到我们栽下的薯藤,在晚秋挂满了白白胖胖的红薯时,我终于明白了,当时母亲割掉它的时候,就是为了让它新生,为了让它有更好更大的果实,表面上看,近乎残忍,其实那是智慧,那是博爱。
再看百宝园里,曾经不可一世的四季豆藤早已被连根拔起,当年的威风早已不在。而默默无闻又遭遇割离母体之痛的薯藤却换来丰硕的果实。人生何尝不是如此,人的一生几浮几沉,得意时不要得意忘形,失意时不要灰心丧气,只要积极进取,积蓄力量,抓住时机,一定会迎来一个灿烂的明天。
红薯,我们喜欢生吃,更喜欢蒸来吃,因而家里每天都要蒸一大锅的红薯。我们进屋吃一个,出门时嘴上吃着一个,手上还要拿一个,兜里还要装两个生的,红薯成为我们最喜欢最可口的零食。此外,母亲在煮煳米油茶时,也会把洗净的红薯,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放进油茶里,松软香甜,美味管饱,是我们苗寨又一道美食。自从寨里买进了打红薯的机器后,家里每年都要把一两挑红薯洗净打成粉,做成红薯粑或者红薯粉。我最喜欢吃的还是烤红薯,外焦里嫩,香甜软滑。红薯就这样变着花样吃了几十年,都没有吃腻。进城了之后,只要看到有红薯卖,必买。吃着香甜细滑的红薯,在一丝丝甜味中,一遍遍咀嚼乡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