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玉霞

终于闲下来，可以收拾收拾窗台上的花草。阳光浓烈的冬天，给花剪剪枝叶，松松土，浇些水，这样的光阴徐徐地缓缓地流，心里很是妥帖。

我的花都是多肉，名字分别是桃蛋，熊爪，莲花，已经跟随我多年，随着我的忙碌和清闲，它们时而茁壮时而枯萎，但是无论怎么折腾，它们都挺过了岁月，伸展着欹斜蜷曲的虬枝，在无数孤寂的时光里，在粗陋的陶器里，安静地长成了各自的风景。我抚摸着那些器物，或长或宽或高或低，一株株老桩的虬枝，或斜伸或低垂或直立，在经历了巨大的干旱后，最底层的老叶子牺牲自己层层枯萎，来保护心部的叶子，这不由得让人感动。

每一株植物的老态龙钟，都彰显着生命的魅力，向上，不屈，坚韧。我知道，成就如此魅力的，不是稚嫩，青涩，更不是绚烂，浮华，而是生命的折痕！

生命从青涩开始到衰老结束，历经了一次又一次的磨难，从粗壮挺拔到低垂腐朽，生命的折痕是如此斑驳，却呈现出一种坚韧的美。我不由得打量起我的手，我的手掌没有那么粗糙，源于我并不从事体力劳动，但是拇指握笔的地方，却满是老茧，那是我日复一日与笔进行较量的磨痕；而左手食指有很大的一块疤，那是我童年时用刀削一根柳笛时留下的痕迹。这两处痕迹，一处让我知道我在不断地前行，一处让我回味曾经的稚嫩与无知。

我还年轻，且未历经太多磨难，这让我的手看起来还很纤长细嫩，而我却从不敢看母亲的手，那是一双粗糙不堪的手，皮肤松弛得似乎要与骨骼分离，且从手掌到手心纵横交错着深深浅浅的裂纹，如同松柏皲裂的树皮，每一道纹理都在彰显着岁月的痕迹，生命的折痕。而我又清楚地知道，那一道折痕都有着怎样的故事！在贫寒的岁月里，生活的风霜雨雪化成一把把刀枪剑戟，母亲用躯体与生活做着顽强的对抗，直到母亲如同植物般的身体从纤维化变成木质化，再也不怕任何风霜雨雪时，母亲也老了，老成了一株植物，一株有着无数生命折痕的植物。

我看着窗台上那些已长成老桩的植物，它们在粗陋的陶器里，呈现出的美，让人动容。我仿佛闻到了生命的馨香，既有着在岁月面前波澜不惊的沉稳，又有着风霜雨雪都不怕的从容，是一种无言的大美！

原来当生命有了折痕，它的辽阔与苍厚，才逐渐显露出来。

我们喜欢的不是迎接电闪雷鸣的过程，而是当我们不得不去承受生命之重时，我们每一个平凡人，每一个自认为并不伟大的人，所表现出来的坚韧与乐观，都让我们释放了生命的能量，闻到了生命的馨香，感受到了生命的伟大！

生命没有折痕是不可能的，也是不现实的，所以，当生命有了折痕，我们就该欣赏它给我们带来的一切力量。木心曾说：“万头攒动，火树银花之处，不必找我。如欲相见，我在各种悲喜交集处，能够做的只是长途跋涉的归真返璞。”我想，对于木心来说，他的生命是一只刻满了折痕的陶器，他带着满身的岁月痕迹，长途跋涉，一身霜月，洁白如玉，以至于到今天，我们都在跟随那个在大雪纷飞中远去的步履，艰难前行。

我们总应该让生命留下点什么，哪怕是遗憾，哪怕是完美，哪怕是不朽，无痕的生命是多么无趣啊！如若生命可以用器物来形容，我希望，它能留下我的欢乐与悲哀，幸福与失落，哪一样都好，让我生命的折痕，来告诉这个世界，生命的存在是怎样的辉煌与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