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通讯员 吴正豪
从江县丙妹镇的岜沙苗寨,距县城7.5公里,由大寨、小寨、宰涨三个自然寨组成,全村454户,2195人。
与那些广为人知的苗寨相比,与那些充满传奇色彩的村庄相比,与那些以绚丽多彩的服饰吸引人的地方相比,岜沙更像是一个男性化的世袭领地,一个写满跌宕起伏的戏剧情节、充满魔幻现实主义的古老地方。
现在的岜沙,不仅是一处景点,一个黔东南地图上不能忽略的重要标记,更是苗族一段值得探秘的传奇。
走进岜沙,犹如行走在原生态历史的风景中,她把贵州山地野性的粗犷、苍劲和这个民族的古老神话和传说交汇在一起,古朴、强悍、原始、浓烈、渲染得和那些神奇的传说一样轰轰烈烈,被世界所看见,被广泛地阅读。
这座丛林深处的山岭,具有一种发人深省的力量。岜沙数不清的传奇都在说,像一棵树一样成长、安息,才是生命中更本质的追求。
到别的苗寨要看女人,到了岜沙要看男人。
当你看到那些头部四周剃得青光、头顶挽着发髻、赤着脚、一身土法染制伽青布衣、宽大的直筒青布裤、腰间别着砍刀与牛角火药筒、肩上扛眚火药枪的岜沙男人,是否怀疑自己置身于一个已经消失的世界,抑或是走入了一部古装影视剧的片场。
这个与从江县城仅距几公里的苗族村寨,长期以来没有受到外来文化的冲击。在数千年的历史进程中,居于月亮山麓的岜沙人,一直在祖先的土地上过着与外界鲜有交往的部落生活,至今仍完整地保持着古朴的部落遗风。他们坚守着祖先传下来的民族法则,一直特立独行着,顽强地坚守至今,形成了让中外人类学家和游人称奇的“文化孤岛”现象,被誉为苗族文化的“活化石”。
岜沙人崇拜自然,认为人世间万物皆有灵。每一棵树都有一个灵魂,越是古老的树就越显神性。每当有孩子出生时,他们的父亲就在寨子周边栽上一棵幼树,让它伴随着孩子一起成长。从此,这棵树就与他不离不弃,一起变老。当这个人死了,村民就将这棵树砍下,在树里边挖一个宽槽,将裹着的遗体放进里面,盖上泥土,再在上面重新种一棵树,象征着生命还在延续。
这个地方,树是他生的理由,死了以后,树又变成了他埋葬的理由。
因此,这个万木茂盛的山头,虽然看不到一个坟堆,一块墓碑,但却是一个巨大的陵园。他们祖祖辈辈都聚合在这里。反正,不管尊卑长幼,全都在这个山头盘根错节地活在一起了。这儿的家谱总是沾满了露水,这里的村史总是环绕着鸟鸣。这里没有悲哀,甚至也没有悼念。这里是村寨的延伸,也可以反过来说,村寨从这里生成。
在岜沙,无论是儿童还是少年,是中年还是老年,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他们的生命永远都是绿色的,永远保持着成长的势头,这种人生哲学非常了不得。如果说汉族的墓地经常给人一种悲哀和凄凉的话,在岜沙,墓地让你感觉到的却是生命的蓬勃,活着的生命和已经死去了的生命都在这个山头一起欣欣向荣,生命与他们互相呼应,永远都在一起。这种生存状态,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状态。我相信中外的旅行者看到了这种树高于人,人即树的生存状态,一定深受震撼。西方的葬礼,汉族式的葬礼,天葬、水(海)葬等,每种葬礼都有千百年历史的传承,我们都很难说这个不好那个好。但是岜沙的丧葬方式无疑是最贴近生命的乐观主义方式,而且,它最富有特定的意理,是一首繁茂的生命赞歌。
现在,世界各国的智者面对地球的生态危机都在重新思考与自然的关系,但在这里恰恰没有这种问题。人即是树,树即是人,浑然一体,从根本上改变了人们的生死观念。既然灵魂与躯体都与树林山川融为一体了,那又何来生死?陶渊明所说的“托体同山阿”,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我实在想不出世上还有哪一种生死仪式,优于这里让人与树紧密交融贴近自然的生命流程。在别的地方,“虽死犹生”“万古长青”“生生不息”都是种夸饰的美言,但在这里却是事实。
“生也一棵树,死也一棵树。”这么朴素的想法和做法,是对人类生命本质的突破性思维。世上那么多宗教团体和学术机构从古至今都在研究生命的奥秘,现在我抬头仰望,这个山头的冲天大树,正与远处那些暮色中的教堂、日光下的穹顶、云霞中的学府,遥相呼应。比来比去,还是这儿最为透彻,可以说透彻到了简明的极致。
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返璞归真,岜沙人用自己的自觉行动,把这些理念表现得淋漓尽致。这种对自然的敬畏,对人与树的朴素认识,实在太难能可贵了!
中国当代著名文化学者、散文大家、教授、美学家余秋雨先生评价说:“这样的民族是坚强的,他们人数不多,尽管他们住在深山老林里面,只要山河在,只要大树在,他们的生命就在。他们用非常简单的生活方式,过着一种非常长久的一个生命历程。”对岜沙的感怀是:“人与树之生命长青”。
在岜沙,当然可以看到贫穷,看到一种“落后”的生活方式,也可以看到岜沙人在“落后”中继续着这种传统的生活。
来岜沙之前,很多人会有各种各样的疑问:岜沙是不是中国的最后的莫西干人?岜沙是不是已经成了充满过多表演的场所?原生态的文化特征是否已被商业化腐蚀成了一个伪装传统的景点?由于旅游者的闯入,岜沙会不会很快地同化或者异化?在与世隔绝了很多世纪之后,岜沙是不是依然很“岜”?
与黔东南那些久负盛名的苗寨相比,岜沙的风景似乎没有多少特别之处。与并称“从江四奇”的小黄、增冲、占里相比,这里既没有优美动听的小黄大歌可听,也没有增冲鼓楼那样的标志性建筑,更没有占里那样神奇的生育药方。但是,岜沙依然不断吸引世界各地的人们前来探访。
为什么呢?
当你看惯了城市中的高楼广厦,看烦了身边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看厌了灰蒙蒙的城市天空,走进岜沙的时候,或许并没有多少意外的期待。而当你坐在芦笙堂,行走在夕阳下的山路上,静下心来看一看这样的岜沙,看一看与我们不同的这种更原始、更朴素、更简单的日常生活,是否会产生些意外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