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统一刊号:CN52-0017 黔东南日报社出版

2023年04月01日

叙事方式的回归抑或创新

—— 读阿荒短篇小说《寻找那只叫小文的壁虎》

□ 李茂奎

一段时间以来,小说的叙事方式在经历了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洗礼后似乎走向了瓶颈,大量西方的小说叙事方式被征用,中国传统的小说叙事方式被不少人弃用。然而经过长时间的吸收、消化和融合,小说从形而上的概念中走出来,重新从中国古典叙事资源中汲取能量,对抗后现代写作越来越碎片化的浅白式书写,另一方面则是以推陈出新的修辞探询,对小说内在的语言、结构、形式等,所进行的一种自我丰富或革命。从《寻找那只叫小文的壁虎》(《湘江文艺》2021年第4期)中,我们不难发现作品所采用的正是回归传统的叙事方式,但其中又有所创新。

阿荒是我的老师,由我来谈老师的作品,内心难免忐忑。

《寻找那只叫小文的壁虎》的故事情节并不复杂,小说摒弃了“无巧不成书”的情节构造模式,以时间自然流动中的日常生活场景中发生的寻常人事来写。小说设定的是:以2010年左右为时间背景,一个叫小武的小人物,“一个企业下岗又在私企打工的普通工人” ,经常被主管骂得狗血淋头,于是对主管产生了不好的想法,他找来相机,开着车到主管经常带着不同的女人去打牌、喝茶、休息的厂区背后的农家乐,想照几张主管和女人的相到处去扩散。一只壁虎爬在车子挡风玻璃处和他一起等,等了一个中午也没发现主管和他的女人。失望之余雨中开车回城的小武却发现蹲在路边检查车子出问题的主管,“看着主管蹲着的轮廓,怒火突然就在胸中烧了起来”,小武把车子越来越快地向主管冲去……小武有“狠”的想法,但作家并没有往“狠”处写,小武的车子最终没有撞着主管。

米兰·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中说;“小说家不是历史学者,也不是先知:小说家是存在的探索者。”“让小说摆脱技巧、咬文嚼字的自动控制,让小说变得言简意赅。”阿荒讲的故事言简意赅,但他的叙事手法却让人惊奇:小说也可以这样写?!

《寻找那只叫小文的壁虎》一开头,就超越常规叙事,没有直奔小说要写的人和事,而是叙述作者自己疫情期间,从外地回来自我隔离,无法集中精力写论文,烦躁之余只能写小说。

叙事类文学的表现方式是叙述人的叙述,因而在文学作品和现实生活之间,叙述人就必然居于“中介”的地位。黑格尔在《美学》中说,“诗人作为主体必须从所写的对象退到后台,在对象里见不到他”,作为文学博士的阿荒不可能不知道,让读者自己从作品所描写的具体的人物关系和情节中,去发现生活本身的意义,寻求作品所要告诉我们的答案。自己处于故事之外,但阿荒一开始就视角越界,自己进入了小说。阿荒小说写作没有尽量避免主观化的叙述和议论,避免在作品中表露作者对人物的态度。反而更加深入地介入小说进程。也许正如杰拉德。普斯林在《叙事学》中所说的:“无论叙述者是否被称为‘我’,他总是或多或少地具有介入性。”“在任何叙事中,叙述者对于他正在讲述的事件、他正在描述的人物、他正在表现的思想感情,都采取某种态度。”每当我们叙述时,总是采取某一个(感知或心理的)视点来呈现被叙,作家“我”成了故事里的一个人物。《寻找那只叫小文的壁虎》叙事进展,也如此。当小说情节发展到主人公小武在农家乐门口“没有小武等的人,他一直等到下午两点才离开”的时候,作家又参合了进来,“我有点惊讶,想写点花草动物来装点氛围,不知怎么就写了一只壁虎……”。写到这里,我们是不是对小说有听古代说书和古代章回小说叙事的感觉,每到关键处,“且听下回分解”。

还有,作家在小说里面一边写小说,一边做家务事:“我起身,按老婆的安排去买菜,她一直吩咐,从打开家门的时候起就不能摘口罩……”而当小武因对主管不满,放任车子向主管冲去时,作家又跳了出来:“停下来……我得去取代那些似乎要失控的文字,我绝不能让小武任性胡来!”小说这样的叙事方法确实新奇别致。“我打开车门,把小武拽下来,自己坐了上去。”在这里,“我”就是作家自己。作家既是旁观者,又是参与者。

当然,作家写小说,就像揉面团,任由作家怎么揉。要创作出一部优秀的小说,作家必然要仔细地对小说文本的叙述者、叙事结构、叙事语言、叙事节奏等一系列问题进行反复揣摩,选择出能够呈现他内心所预期的小说文本形态,并遵循叙事规律进行书写。 《寻找那只叫小文的壁虎》采用全知叙事视角,节奏如行云一样自然流动。纳博科夫曾说过一句话:“没有一件艺术品不是独创一个新天地的。”他还说,“我们要把它当作一件同我们所了解的世界没有任何明显联系的崭新的东西来对待。”艺术应当是一个独立的有自己的内在逻辑的东西,它不是一种反映,更不是一种复制,而应是一种崭新的创造。创造力,应该是跟视角和语言相对应的,就是你发现了一个什么新的视角,而不是你发现了一个什么故事,故事可以是不新鲜的,但视角必须是新的,至少应该是个人的,不是大家都有的。

小说的结尾,也不是小说情节发展的自然终止,而是作家强行打断,“阿弥陀佛,总算没出什么事。我保存文档,关上电脑,发现夜已深了”。帕慕克说,“讲述自己的故事如同别人的故事,讲述别人的故事如同自己的故事,文学创作就是这样一种能力。”《寻找那只叫小文的壁虎》也这样纠缠。

很多人都质疑过,当下的小说创作已经丧失了探索与创新的雄心,陷入平庸的同质性写作。我知道的是,阿荒2018年才开始写小说,他不在乎发表与否,他是自己写自己看。所以,他对小说怎么写及当下的文学现场,没有什么迎合观念。这也就能让自己随心所欲地发挥。这非常符合对“创新”的重新定义:让保存人类文化记忆的档案库与世俗世界、日常事务之间发生价值交换,重新界定二者的关系,改变某些我们自认为熟悉之事物的价值和对艺术本身的认识。

我们知道,在当代小说这个领域,“讨论创新已不合时宜”或者“创新”已是“伪问题”,艺术哲学家鲍里斯·格罗伊斯《论新》一书的开头,曾语带反讽地说:“在我们这个被称为后现代的时代里,没有什么能比‘新’这个话题更不合时宜的了。”米兰·昆德拉曾向我们提出,文学的死亡并不是如巨物的倒塌那样清晰可见,而是渐渐地真实发生:它还在进行,还在大量地出现,但它们已经不再提供新质,不再追问和富有启示。其实,读了《寻找那只叫小文的壁虎》,人们就会获得一些启示。

作家房伟说,“未来小说”的魅力,也许就在它的无限的、多样的可能性。这里有小说类型本身的探索,本土文化特质的介入,媒介转换的影响,也许还会有不同的变异和交叉的可能。但是,如果谈到期待的话,我希望我们的“未来小说”,能在和读者沟通上进行更有效的探索,能在现实的介入性上有更强有力的行动,也能在人类精神领域保持更大的影响力。这也许需要我们的作家和批评家,站在一个超越西方和东方、传统与现代的视野上,以更大的勇气和智慧,打破层层的壁垒和偏见,创作出更具力量和魅力的作品。

读完《寻找那只叫小文的壁虎》,这也正是我们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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