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统一刊号:CN52-0017 黔东南日报社出版

2023年06月03日

当时只道是寻常

○ 胡美云

与远在江苏的母亲打电话聊天,电话里的母亲细细地念叨着:再过两天啊,我是一定要回老家去住一住的了,我一个人回去,一个人住在家里,不种田了,只种点菜,我是能照顾好自己的,你们放心……

电话里的母亲仍在轻轻地说着,语气里有着许多掩藏不住的期待与憧憬。远在他乡的母亲总是习惯将故乡叫作老家,老家的田和地,老家那些久远的人和事,它们都成了母亲离开故乡这些年给我打电话时必说的话题,并且,诉说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知道,母亲是真的想家了。

可是,我能怎么去安慰我的母亲呢?在过去的一年里,母亲摔倒过两次,一次手腕轻微骨裂,一次更严重,冬天时滑倒伤到腰骨,被我们照顾着整整在床上静躺了三个月,现在才仅仅恢复到能自由行动而已。这样一副伤痕累累的身体,这样老弱的母亲,我们怎么能够放心,又怎么能够安心让她一个人独自回乡间生活呢。年老的母亲我们不放心她独自回去,在工作和孩子之间忙碌着的我们,又没有大片的时间陪她住在老家。故乡,竟成了母亲和我们都回不去的地方。

想起许多年前,那时尚年轻的母亲和还幼小的我,那时的故乡很热闹,有熟悉的田间和田间熟悉的四时作物,还有总也忙不完的农活。那时候,我们都曾以为,繁忙的乡间劳作和屋顶三餐应时而起的炊烟,对于我们,会周而复始一辈子。那时候,我们在盛夏的夜晚,在满天的星星下,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编织许多和远方有关的美丽设想与期盼,我们聊天的话题里,很多时候,是被未知而神秘的远方所占满的。就像如今聊起故乡,说起故土一样。

想起前些日子与同样远在他乡的发小聊天,说起似乎不过一转眼,我们怎么就到了中年呢,已然额前添皱纹,两鬓白发生。说起许多亲密的儿时玩伴,仿佛不过转了个身,有些人,竟已是二十多年未见过一面了,电脑那头的他发出感慨:我们那个时候哪里知道彼此的人生竟难有交集啊,总以为伙伴就是世界,走出去才知道天高地远,人间无常。

“走出去才知道天高地远,人间无常”,电脑这边的我忽然就被这样的字句戳中了泪点,心瞬间就潮湿了。想起从前在故乡时的点点滴滴,那些再寻常不过的人与事,那些亲密无间到骨血里的人和事,当时真的以为就是全世界,是会陪伴一辈子的人和事,如今,却变得如此遥不可及。

就像如今年迈的母亲和远嫁他乡的我,我们对故乡切切的思念一样。

喜欢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去年重新翻读到时正当夜深人静,依然很是喜欢。那些熟悉的句子一行一行地从眼前过着,再游走到心尖上,很自然地就想起自己从前少年时在家读书的情景。那时的家里真是热闹,屋子里有忙不停歇的母亲和总是像个孩子一样快乐着的父亲,门前小院里是嬉戏玩闹的弟弟和妹妹,鸡鸣鸭叫声时有入耳,还有不声不响忽然走到书房边的邻家少年……文章还未读完,那些久远的旧人旧事便像黑白色的电影一般,缓缓而来,熟悉得竟有了心痛。放下书后,只静静地坐在书房里,坐了许久。

犹记初读到纳兰性德的《浣溪沙》时,独独地只将“沉思往事立残阳”把案前的空白纸填得满满的,却不知为何,那句“当时只道是寻常”,执笔许久,竟未落半字。

那时候,我离开故乡已是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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