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统一刊号:CN52-0017 黔东南日报社出版

2023年06月05日

去竹寨赶歌场

○ 龙春兰

四十八寨歌节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民风淳朴,山歌文化底蕴深厚的竹林,是四十八寨歌节腹地。竹林有阿婆坳、龙凤山(竹寨)、细界花园、天华山、麻阳等古歌场,每个歌场都有自己的节日。听歌,不来竹林,那是不完美的。

原本听不懂山歌的我,因为某些原因,5月20日这天,却起了个大早,奔着竹林歌节出发了。

我家住天柱远口,紧挨竹林。初中那会,班长安是竹林棉花村的,他家缺劳力,几十亩的油茶籽没人捡。周末,同学们相约去班长家捡油茶籽。

那会儿,远口去竹林未通客车。几个男同学借来了六辆自行车,永久牌,车后有个硬座,三横两竖,格子状,铁质。我们一车载一人,朝着竹林出发了。石子路,凹凸不平,细小的车轮,左右摇摆,颠簸起伏,我几次差点被抖下来。又硬又酸的臀部按摩,让人忍不住喊“哎哟喂”。但兜风的快感,抹掉了所有的不适,大家一会哼小曲,一会胡侃瞎聊,一会朝大山高呼“呜--呼”,欢歌笑语,在山谷久久回荡。

伴着落日余晖,我们终于到达同学家。我们滚下车,瘫成一团,大笑不已,原来,一路的尘土飞扬,把我们变成了“白眉大侠”,头发成了棕树毛。腰酸背痛、屁股发麻,双腿僵硬,似木柴棒子。那是人生第一次去竹林,也是深入骨髓的一次骑行。

吃过晚饭。我们男女分开,打地铺,美美地睡了一晚。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们就钻入茶油林捡油茶籽去了。

其实,也正是这样的同学情深,我才没被辍学。

那些年,我家里人口多,田土少,穷得叮当响。读初二时,母亲生了五弟。父亲卧病在床数月有余,家里的空气凝固得令人窒息。

九月,开学报名的日子,家里拿不出我32元的报名费。我躲到漆黑的阁楼,万念俱灰。

然而,入学后的第二天,班主任、班长和几个同学来到我家,说同学为我捐了35元。就这样,我又回到了校园。

在学校,交了米就有饭吃。我的下饭菜,是从家里带的老酸菜,黑麻麻,酸溜溜。班主任周老师怕我营养跟不上,打饭的时候,他常站在食堂门口,等着叫我去他那吃菜,说肚子进了油水,才耐饿。

看到我老吃酸菜,竹林刚插班进来的同学波,居然给我带来了一小瓶猪油,伴着热饭酸菜吃,特香。

同学娇,早晨总爱带两个糍粑来做早餐。在校门口,娇把糍粑交给炸油炸粑的大娘,大娘把糍粑丢进油锅,粑在鼓起浪花的油锅,翻腾几分钟,出锅。糍粑圆而肥,黄灿灿的,娇一个,我一个,酥香软糯,久久弥留唇齿间,好暖胃。

晚自习后,同学云总喜欢叫我陪她回家,和她一起睡。睡前,我们还有一个重要的事,那就是吃夜宵。云的母亲,把饭菜放在大四方桌上,用一个大竹筛罩着。那饭菜比学校的好吃一百倍,我总是吃得很撑。

一天放学时,云被化学老师批评了,一向好强的云,趴在课桌上哭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陪着她哭。哭着哭着,竟然睡着了。直到天黑,上晚自习的同学把我闹醒。

同学娇和云,还常把她们和姐姐们穿过的旧衣服送给我。我穿了,又给我的妹妹们穿。至今,还有一件娇送的蓝格子外套,珍藏在我的箱底。

初中毕业考试,交叉座位,单人单桌。我后排的那个男生,是隔壁班的。发试卷时,他警告我必须给他看答案。原本紧张的我,这会害怕得把脖子缩了又缩。做试卷时,他不停地踢我凳子。无奈,我只好把写好的试卷露出来。

考试具体结果我已忘记。只记得那次我数学考了100分。坐在我后排的隔壁班那位男同学,居然考了85分。

半月后,我们要去县城参加中考。几十元的报名费和差旅费,让我愁肠百结。

一天,快上晚自习时,隔壁班那位男同学突然来到我桌前,把一沓零钱放我桌上,扔下一句“这是我和我朋友送你的。”我诚惶诚恐,一张张数下来,居然有17块!感动的泪珠滴在书本上,润成一朵花。

那年,我很幸运,考取了县师范。

就读师范后的第一个暑假,我回到家里,忍不住对娇的思念,顶着火球般的太阳,步行20公里前往娇家,遗憾的是没遇到娇。第二天返程时,娇的妈妈送出老远,塞给我一瓶茶油和50元钱,千叮万嘱我要好好读书。我走出很远,回望,娇的妈妈还在村口挥手。我双眼噙泪,将这珍贵的礼物,捧在胸口,一路前行。这幅情景,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中。

如今,初中毕业快30年了,我们全班同学,初心依旧,如石榴籽。这些年,我们为生病的同学捐款,为受灾的同学献爱,为创业的同学捧场,为每一场喜事道贺,为每一场丧事致哀。我一直以为,是同学们的爱,才有了我的今天。

同学于我,有恩!同学于我,有情!竹林歌节这样美好的日子,我怎能缺席?

……

同伴催促下车的声音,把我硬生生拉回现实。

我们随着人流,赶赴竹寨歌场。一路上,人山人海,来自十里八屯的歌手,身着节日盛装,或是蓝黛衣裙头缠粉红丝线,或是黑底红花头戴银簪,两撮腮红,浓艳香唇,甜甜的说笑声,伴着银项圈的叮铃,似珍珠落玉盘。

沿着山梁延伸而去的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铮亮明净,古朴幽深,默默诉说着悠悠远古。偶尔的三两片落叶,似乎还能听到昨夜风起雨落叶飘的声音。我怕踩疼了落叶,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绵延的山脉,古树成群,枝繁叶茂,直插云霄,新叶如花,苍翠欲滴,空气清新,惹人沉醉。林间,早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唱歌人,趁着演出还未开始,有的对镜贴黄花,有的打整衣裙,有的左顾右盼觅友人,有的早已按捺不住,放开嗓子亮起了歌喉。

一棵棵古树,似安详的老人,惹得游人展开双臂,欲抱树入怀,一试,才发现,要四五个人才能抱得住。而树,早已揽客入怀,靠在古树雄厚胸膛的游客,忍不住掏出相机,留下与树神亲密时刻。树下,歌手们,三五一簇,四六一堆,以石为椅,以叶为凳,以草为席,激情高歌,肆意放飞自我。一张张笑脸,自信而幸福。歌声高亢、婉转、悠扬,有鸟语花香的甜美,有高山流水的清新,有苍苍竹林的清脆,有男耕女织的幸福。

满坡满岭的堆堆歌队,似百鸟朝凤。此起彼伏的歌声,穿透树梢,越过丛林,飞向云天外。

穿着高跟鞋的我,随同伴,冒着纷飞细雨,踏过千级古驿道,来到歌场山顶,迎着山风,双手打起喇叭,奋力高呼:竹林歌节我来了!老同学你们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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