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章铜胜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在他的诗《一处庭院》中写道:
“时近黄昏,
庭院里的两三种色彩失去了分明。
今天晚上,那晶莹的圆月
没有升入属于自己的苍穹。
庭院圈起了一片天空。”
博尔赫斯写的是庭院的黄昏,而我更喜欢在那个黄昏,一处庭院为我们圈起的一片天空,可能还不只是那片天空,还有那个庭院所能给予我们的其他一些东西,也包括我们站在这个庭院里所能想到和感受到的种种。黄昏,充满温情,一处庭院,也是一处温情的所在。
经常路过的那条小溪边,有一处庭院,庭院东西两面是砖砌的矮墙,南面沿溪,围了一道铁栅栏,留有一处窄门,跨溪搭了一座简易的石板桥。小小的庭院不大,庭院的西北角,有一棵桃树,立在庭院的一隅,有些孤单。我喜欢这样一处简单通透的院落。那处庭院的主人常年在外,一个院子就这样空着,总觉得有些可惜。每次路过时,都会往院子里望一望,仿佛看看那个院子,院里便有了些生机,不至于被人遗忘般。
春天时,院子里的那棵桃树开花了,一树粉红的桃花,煞是好看,我站在石桥上看桃花,总觉得有些隔膜,桃花明明就在眼前,分明又觉得它离我是远的,或者说是有种距离感的,虽不至于拒我于千里之外,但也没有如在眼前的那种亲近感。院子里还有一些去年秋天落下来的树叶,它们被风吹到院墙的角落,桃树的树下,不多,但也够了。落叶和水泥地面上钻出的一些青草,似是野趣,也生落寞,一处庭院,不应该给人这样一种感觉的。我想,庭院的主人在家时,这处庭院应该是整洁而有烟火气的吧,那也该是一处曾经满是欢声笑语、柴米油盐的地方,有着寻常人家日子的种种温情。
在经常路过的牡丹园旁,有一处喜欢的庭院。庭院的南面是三间平房,北面的两间平房稍矮一点,东西两道矮墙,围成了一处不大的庭院。院子西边有一棵枇杷树,主枝折断了,有一些枝条伸出了墙外,枇杷树开花结果就在路边,伸手就能够到,好像也没有人去管它。院子东面的墙下,种了不少端午锦。院墙粉刷得雪白,端午前后,墙边的端午锦开花了,开粉色和紫色两种花,一朵一朵地向上开,热热闹闹的。到了端午节,就应该有这种热烈的氛围。端午锦的叶子,宽大,毛茸茸的,有点像瓜类的叶子,花紧贴着笔直的茎秆,在端午节熏热的阳光下,端午锦的花和叶,都散发出好闻而又刺激的味道,不同于艾草的香,但一样的浓郁。开满端午锦的庭院,有了属于一处庭院独有的味道,它至少吸引了我,让我在离它不远的地方停驻、观望。
别人家的庭院,我们只能在院外看看,走进去的机会并不多,难以知晓其中许多的细节,当然也感知不到其中更多的内容和温情。我家的后院不大,先后栽了枇杷树、紫荆树、柿子树、枣树、水杉树,还栽了几丛菊花。枇杷、柿子和枣树,都会结果。柿子结得多,青涩的时候摘下来,焐好,软甜适口,但不宜多吃。枇杷树还不大,结的枇杷也不多,只够尝个鲜。枣树长得慢,结的枣子不大,但很脆很甜。还有一口水井、一个草垛。我家在院子里挖水井的时候,是夏天,请了邻村的两位挖井师傅来,忙了好几天,井才挖好。开始的活不难,挖的是表层的浮土,往下是黄土,更深一点黄土里多了鹅卵石,难挖一点,再往下是沙土层了。挖到沙土层,土里的含水量就很高了,沙土稍往下挖一点,井里就往外渗水了,水井也就挖成了。奥尔罕·帕慕克的小说《红发女人》,看到十六岁的高中生杰姆,在暑假里跟师父一道去伊斯坦布尔郊区恩格然小镇学挖井时,就想到我家那个挖井的夏天,才理解挖井人的不易。挖井是一项有些危险的活,为我家挖井的,是兄弟俩。院子里有一口水井,生活就方便多了。
很多人都期盼自己能有一处庭院,陶渊明也不例外,他常站在自己家院子里,或是走到别人的院子外,隔着院子的篱笆,与人聊天,谈谈乡情,聊聊庄稼,都是有趣的。闲时,也会饮酒赋诗,也会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庭院是一处充满温情的地方,它藏着主人的性情与喜好,也藏着一家人对美好生活的某种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