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英
母亲在世时,一谈起父亲,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他呀,典型的宽爷,马大哈,糊涂人儿。”
二老退休前我不觉得母亲的话有什么不对。在我们眼中,父亲的确是一个“宽爷”,成天嘻嘻哈哈、莺歌小唱的,不知忧愁为何物。每日的柴米油盐,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都由母亲操心。父亲每个月工资一发,留点零用钱,其余转手就交给母亲,至于花费多少,能剩几何,他一概不管。
记得我们兄妹都还在上学的时候,母亲常常为钱发愁。假如哪个月人情较多,开支增大,母亲就会叹息:“唉!这个月又要寅吃卯粮了!”父亲就会奇怪地问:“工资这么快都用完了?”母亲听父亲这样说,不免生气,抢白道:“你说呢?”然后就一笔笔算账,说得父亲哑口无言。
“你呀,就是个宽爷!天天稀里糊涂过日子。”母亲总是以这句话结束。
这时,父亲就会弱弱地来一句:“难得糊涂嘛,当个糊涂人,挺好。”要么就说:“没事儿,‘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因为“糊涂”,父亲在用钱上比母亲“大手大脚”。我们从小就摸准了父亲的这一特点,只要想买零食吃,就去找父亲。父亲总是二话不说,慷慨地掏腰包。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父亲诚如母亲所说,是个宽爷、马大哈、糊涂人儿,可后来发生的事彻底改变了我对父亲的看法。
那是二老退休以后。母亲本来身体就弱,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原有的哮喘病愈发严重,心脏、血压、胆囊也出了问题,多种病症折磨得母亲十分难受。为了减轻母亲的痛苦,父亲自学医书,并多方请教医生,针对母亲的身体状况研究、寻找最佳药膳配方,亲自动手给母亲煲汤、煮营养粥等,对母亲悉心照顾。母亲生病每次住院,都是父亲亲自护理,连洗脸、梳头这样的小事,父亲也要替母亲代劳。父亲的细心体贴,羡煞了同病房的女病人,她们都说母亲有福。
母亲享年82岁。我先生说,母亲能活到这个年纪,完全是父亲的功劳。
大约是2005年暑假吧,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我请父亲母亲和兄弟姐妹及其家人来我家小聚。中午我正在厨房炒菜做饭,父亲进来了,我以为他想到厨房找什么东西,就问他需要什么,父亲摇摇头,说:“啥都不需要。”就那样站在厨房里。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还好,厨房里不是太热。”说完就出去了。
我这才知道,父亲是担心厨房里太热,怕我受不了,所以亲自进厨房体验来了。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双眼——这就是父亲,这就是父爱呀!
一次我跟母亲闲聊,说到父亲,母亲说:“过去我一直觉得他是个马大哈,这越老吧,越发现他还是个有心人。每次有啥好吃的,他总是让给我吃。这老东西,还粗中有细!”母亲羞赧地笑了,语气里溢满幸福。
一晃十几年过去,生活中许多细枝末节的小事我都忘记了,但父亲那次走进我厨房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真切,且历久弥新。我意识到,父亲就像一本意蕴丰厚、特别耐读的书,我读了几十年,才算慢慢读懂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