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和根
越是唾手可得的,越是满不在乎。这大约是人类普遍存在的心态吧。台盘村的“村BA”火了那么久,我一次也没去现场观过赛。外地朋友纷纷来电,言语中满是羡慕之情。连久不联系的从小学到大学的同学也不落下。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我自己都没看过呢。
也许因为懒,也许因为不爱凑热闹,“村BA”那么近,路那么好走,几乎就在家门口了,偏就没去。其实,何尝不想去呢,毕竟都成央视“常客”了。须有一个契机,或者顺路,或者约上几个谈得来的好友,或者领着老婆孩子。
机会总算来了。作协的朋友来电,邀我去台盘——
“生意忙吗?”
“还好。指示!”
“出版社约稿,写台盘‘村BA’,纪实类。有几个问题,需要去现场了解实际情况。一起去?”
“好!时间,地点。”
事关文学的,轻易不拒绝,即使再忙碌。由是成行了。作协朋友联系采访的对象是台盘村的张正彪副书记。张书记家住台盘村第三组,定位显示为“台江县台盘乡澳炅”。张书记很热情,车在途中,来了三四个电话,不为别的,只为落实中午“吃什么”的问题。这是招待问题。招待是黔东南苗族同胞尊重外来友人的表现方式。最好的米酒,最好的食物,只要家里有,悉数端上桌,假使客人运气不佳,只要肯开口提出,主人家四处去借也要借来。
车到台盘,过红绿灯立即左拐,就是台盘村三组,也就是苗语音译后的“澳炅”。三组有八十三户人家,密密麻麻地坐落在小山坳里,一条小溪穿插而过,绿树成荫,凉风习习。车辆左拐后,两分钟的车程,其实就是下一个陡坡,就到了张书记家门口。靠边停车,挨着马路的,正是一个篮球场。后来才知道,像这样的篮球场,光是台盘村的三组,就有两个。黔东南多险山少平地,连房子也是以吊脚楼的形式悬挂在半山腰上,似这样的标准球场,只能见缝插针式地挤在山缝里。来不及细看,张书记早就迎了上来,拉进屋里去了。
这是一栋三层楼的小洋房,结构有点老化,装修却没几年,看上去崭新崭新的。走进堂屋,两堵墙壁上,挂满了锦旗,仔细一瞧,全是获奖的。其中除了两幅长跑比赛的锦旗,其余是清一色的篮球比赛。
“还有很多,墙壁太小,懒得挂了!”
张书记五十出头,虎背熊腰,皮肤黝黑,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体格健硕的那种。他自幼喜爱运动,尤其喜欢篮球。年轻时候,是球队的主力。曾经以一个组的球队对抗一个镇的球队,并且取得胜利。
“我们才是台盘村里的一个组呢,人家可是整个三棵树镇倾巢出动。”
说到这里,张书记的目光愈发间炯炯有神起来,整个人也就眉飞色舞,难掩激动。
“你儿子呢?我有几个问题想跟他了解了解。”作协朋友问道。
“小崽忙得很。一哈中央电视台采访嘞,一哈跟撒贝宁打球呢,一哈村里拉去搞联防嘞……”
张书记说到这里,眉目间简直妩媚起来。我们都知道,那是他自豪的另一种表达。我们都替他感到高兴。他的儿子是大学生,暑假期间,恰好赶上“村BA”盛世,他的球技正好可以展露一下。
“我们组当兵的有很多,去年就有三个,轰动了整个台江县呢。这事你们知道吗?”这时候,张书记的侄子开口了:“我儿子就是当兵的,现在还在部队嘞。他的球技好得很,自小就打球,可是部队上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这次“村BA”,可惜他的球技了。”
张书记只比他的侄子大两三岁,由于血缘关系,看起来更像是兄弟。中午吃饭,吃的是鱼,正宗农家酸汤,配着两个辣椒蘸水。请来做陪的,正是他的侄子。他的侄子老实巴交,话不多,基本上属于问一句说一句,不问不吭声的那种。话题到了他的优势处,忍不住也会插上几嘴。
“中午少喝点,就喝三杯。”
大家一致同意。米酒搭配酸汤鱼,真是人间至美事。大家相谈甚欢。
“七月十二号,我们这里过‘六月六’节,我现在正式邀请你们三位作家来家里做客。”
“是吃晚饭吗?”
“‘六月六’嘛,主餐当然是中午啦!”
“如果不忙,一定赶来!”
“不!忙不忙,都要来!”
几两酒下肚,我们爽快答应了。张书记问我们,吃完饭去“村BA”篮球场吗,走路也就几分钟。我们都说去。并且表示,虽然太阳那么毒,可是既然来了,就应该去现场感受感受气氛嘛。可是酒过三巡,放下碗筷,摸了摸被酸汤鱼和台盘米酒填满了的肚子,望着门外的太阳光,忍不住泄了气:
“要不,下次再去感受?”
我们仨一致同意。就这样,家门口的“村BA”,又一次被我完美错过了。突然想起作协朋友饭后在水龙头下洗脸时,用手抹头发的情形——
“头发还打了摩丝,这是想要上央视镜头的节奏吗。”
“咦,这个说不清楚哩,万一小撒硬要拉着我合影呢。”
——唉,别了,央视的记者们,别了,撒贝宁。终有一天,我会认认真真去台盘村看一场“村BA”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