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燕成

寨头的峡谷里有一湾清泉，不分昼夜缓缓流淌。泉边是苍苍古栎，繁茂的枝叶遮天蔽日。连片的稻田在泉眼下段的村庄山垭深处，吊脚楼散落在稻田的田坎上面，屋顶、树顶、山顶，不分季节铺满了洁白的晨雾。从清泉水畔远远望去，可以见到层层上升的山乡美景，在金色的晨晖中渐渐清晰，涌入眼帘，恍如仙境。是的，这就是丹寨县扬武镇老冬村的一个挂在天边的古老苗寨，它的名字叫麻栎坳。顾名思义，麻栎坳漫山遍野长满了麻栎。闲时翻阅《本草纲目》和植物学史《救荒本草》，读到对麻栎的记载，皆归属在壳斗科栎属多年生乔木，树干高大，喜光，耐旱耐寒，抗尘防风，会开花结果，且寿命长，是古人喜欢留种的保寨树。

我是今年盛夏来到老冬村担任驻村干部后，才知道麻栎坳的。第一次去到这个寨子，是村里的村支书开车，在茂密的栎林中转了几道弯，爬了几座坡，穿过山顶的云端，就听到了犬吠，支书说：麻栎坳到了。热情的麻栎坳苗家人听到汽车声从吊脚楼下传来，便连忙开门迎客。村支书说：这是我们村新来的第一书记，姓刘，虽从省里来，但也是黔东南人，都是一家人了。乡亲们听了，乐呵呵地笑着，把我们拉进了屋。和乡亲话别后，我们出门，熟悉寨情去了。

穿过寨子里的麻栎密林，随意择一座山梁打望，全寨25户人家尽收眼底。寨子里有王姓、吴姓等姓氏，30余栋吊脚楼散落在麻栎坳苗岭深处，在洁白的云朵映衬下，非常的美。但好些房屋已是空房。年老的和年幼的两类人，守在寨子里，日出而出，日落而归。我虽然离开故乡20余年，但生于农村，长于农村，因而特别熟悉农村的过去，亦深谙农村生活的味道，牢牢地记住了农村渐去渐远的背影。所以，当我走进麻栎坳时，便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那久别的老家。顺道去看了王师傅的豪华木楼，一栋四进三层的吊脚楼，全是木料装修而成，在二楼长长的美人靠外，还特意装置了透亮的遮阳塑胶，房屋保留了苗家人独有的吊柱和宽敞的厅堂。倘若有客人来，则在那厅堂里摆开长桌宴，饮酒、唱歌、跳舞，倘若芦笙响起，便已是醺醺欲醉之时了。

因山高，而水长。古栎林下的老泉，水流汩汩，太阳、山峦、苍树，以及迎面走来身着盛装的苗家女，倒映在水底，仿佛是一幅画，漂亮极了。很多年前，人们就从山泉一侧接通了水管，将泉流引到家门口，只需轻轻拧开水龙头，就喝到清凉可口的山泉水。因有了那一岭岭高大茂密的栎树，使得山林中的老泉从不会干涸，水泽清凉，微甜，从寨头一直淌到寨脚，据说最后是汇入了长江流域上游的乌滩河。又因麻栎苗岭峻秀，山岚高耸，接天连地，常年可见得蓝天之上的悠悠白云，各种山鸟自由自在地翱翔在天宇里，暖暖的阳光穿过密林，铺满大地，山风拂来，清爽极了。很多时候，遇到远寨的客人来麻栎坳走亲，便就可见得酒席上的他们，你一首我一句地唱着酒歌，一直从长桌宴上唱到出门的大路上。常见到寨子那边的山道上，麻栎坳的苗家亲人们唱：山歌本是古人留，留给后人解忧愁；三天不把山歌唱，三岁少儿白了头。

每次去到麻栎坳，走在古栎下通往各家各户的山道上，如果是在山风轻抚且有月光的夜晚，听到这样的歌，便喉咙痒得难受。我常常会在这样的场景里想到父亲，他能唱酒歌、出嫁歌、上梁歌等各类苗族歌曲，享誉“湘黔四十八寨”。可惜我没有父亲的才华，又加上他早已远去了十余年，想起他，便禁不住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