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国景
星光灿烂的夜空总是充满了诗意,它不光能激发年轻一代的梦想、遐想或者幻想,让青春萌动,让前途可期,也能唤醒不断老去的生命记忆,让人冷静、沉静或者安静,让人生的咀嚼更加有滋有味,更加难以忘怀。杨卓光的《仰望星空》显然属于后一种情况。作者已经不再年轻,但对漫漫的人生来路,他却是翻江倒海,五味杂陈,所以要用文学的形式,来叙说一个世纪父子两代所经历的风风雨雨,而仰望星空也就成了他的一种肢体语言。
《仰望星空》写父子两代的苦难和成长,有纪实的沉稳,也有小说的虚构。大历史、大背景,人物的经历以及整体的叙述框架和叙述线索,基本是写实的,部分情节及细节,显然又有虚构的成分。你可以把它当作纪实作品来阅读,也可当作小说来欣赏。作品涉及的人物不少,但主角是嘎依和恰仰父子俩,全书也就因此而分作了上下两部。
上部“嘎依的命运”,开篇便写父亲的寤生,似乎隐喻着这个人物一生的波折。好在母亲开明,不但没有嫌弃,反而是百般呵护。嘎依小小年纪就被开明的母亲从苗疆腹地送去县城上新学。这才有了遇恩师、出远门、考大学的经历。而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经历,嘎依也就一头扎进了时代的洪流之中。包括投笔从戎、欢庆胜利、遭遇爱情等。应当说,嘎依的这位母亲是《仰望星空》中第一位感人的艺术形象,没有这位母亲,就没有嘎依与时代洪流的相遇。
嘎依命运的转折,是在被错划右派、被送去劳改农场之后。这一部分是《仰望星空》上部的一个叙述重点,也是嘎依一生重大磨难的聚焦点。劳改是一种特殊的人生经历,劳改农场也是一个特殊的生存环境,张贤亮的《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对此有着非常经典的描写。读杨卓光的《仰望星空》,时时让人联想到张贤亮的那些作品。嘎依与张贤亮笔下的章永璘也颇多相似之处:主人公都是知识分子,都是因言获罪而被打成了“右派”,也都是刑满后在劳改农场就业、结婚、生子,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不同的是,《仰望星空》还有另一条叙述线索,那便是嘎依的儿子恰仰的故事。恰仰出生在农场,他的童年和少年注定与别的孩子不同。在《仰望星空》上部的十九章、二十章,两条叙事线索出现交叉,一条仍是嘎依的命运,而另一条,则是恰仰的出生和成长。两条线索一显一隐,一详一略,这样的结构和描写,在张贤亮的《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中是没有的。另外,在《仰望星空》的下部,时间已从“激情燃烧的岁月”进入到了和平时期的曲折历史。故事内容的详略、叙事线索主次处理,也就有了相应的调整:恰仰成了故事的主角,他的少年、青年以及成长经历,成了故事的主线或叙述的主体。而嘎依的晚年结局,已经只是副线,只是略写或交待了。
由于对卓光的经历有一点了解,我觉得《仰望星空》有明显的自传体小说色彩。恰仰这个人物的原型,极易让人联想到作者本人。虽然不熟悉杨卓光青少年时期的生活,但上世纪八十年代在黔东南民族师专我们曾经是同事,而《仰望星空》下部的这一部分描写,极容易引起我的联想。也正是从这些描写开始,我认为恰仰的原型就是作者本人。而《仰望星空》本身,也符合自传体小说的诸多特征。我们知道,自传体小说多以作者或自述主人公为原型,多以自己的真实经历为基础,从自述生平的角度来讲述历史。这类小说可以作“他者化”处理,在故事的展开以及人物性格和心理的描写方面,可以有一些艺术加工,可以运用小说的艺术方法和表达技巧,在情节或细节方面添加虚构或想象,而这些,正是自传体小说不同于自传或回忆录的地方。完全可以说:《仰望星空》具备自传体小说的这些特征。
当然,《仰望星空》是不是自传体小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品本身的艺术描写。我们不能说《仰望星空》取得了多么高的艺术成就,可以肯定的是,《仰望星空》是一部可读性较强的作品,这种可读性,主要来自它的历史感和它的人物描写。苗疆腹地青年学子两代人命运的沉浮,是一种相互关联、交替的历史叙事,这是不多见的。更重要的是,嘎依和恰仰这对苗族父子的经历,浓缩了二十世纪百年的历史沧桑,而且人物坎坷曲折的经历也颇具代表性,作者的情感投入更是毋庸置疑,这便是作品着力点,也是作品最主要的看点。每每读到嘎依因言获罪、蒙冤受屈,继而夫妻离散、父子同监的情节,不禁让人肃然,让人怦然心动。尤其是恰仰,小小年纪便如此多舛,读来让人心绪难平。即使在作品的下卷,恰仰已经长大成人,但他仍然经历了不少的磨难,他的冲动、易怒、好斗,既有年轻气盛的缘故,也有同命运抗争的成分。正因为如此,恰仰的自学成才、最终成就一番事业才会让人格外欣喜。
当然,任何一部作品都可能存在不足。《仰望星空》也还是有提升空间的。不过从目前来看,这部作品明显是有韵味、有追求的。一般来说,文学作品的韵味,除了来自恰当的结构剪裁与人物形象塑造,还要有意象、意境,包括隐喻、象征等等,那是作品思想与艺术蕴含的一种特殊表达。从这方面看,《仰望星空》显然有自己的特色。除了情节剪裁、细节雕琢以及人物心理、性格的刻画,“仰望星空”就是一个颇值得玩味的意象,颇有些寓意,我们为什么要仰望星空?我想那是因为星空的浩瀚璀璨,关联着人特殊的心理机能,能让人在特定的时刻,以特定的方式沉静下来,直至浮想联翩。在那一刻,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既可以走向未来,也可以回到过往的,所以古来才会有“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的那一声喟叹。文学艺术的功能,不就是要激发人的这一想象吗?应当说,杨卓光确实为他的作品,找到了一个颇具诗意,颇能诱发想象力的题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