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叠法·尚往笙

山路盘旋而上，车轮碾过枯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四月的雷公山笼在薄雾里，新发的嫩叶将山峦染成深浅不一的绿。摇下车窗，湿润的风裹挟着野樱的清香扑面而来，恍惚间又听见父亲用苗语哼唱的古歌，那支总在春耕时飘荡在梯田上的调子。

碑文上“徐大祥”三个汉字在晨露中泛着微光。这位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的老兵，曾在朝鲜的寒夜里用体温焐热钢轨螺栓。我抚摸碑身粗粝的花岗岩，指尖掠过“集体三等功”的刻痕，仿佛触到父亲军装口袋里的那枚奖章——那年他退伍返乡，用勋章换了三斤盐巴，在供销社的煤油灯下举办了与母亲蒲颂国的婚礼。

旧寨的青石台阶早已被蕨草覆盖，我们循着记忆的纹路向山腰攀行。金丝桃在腐殖土里探出明黄的花蕊，檵木的银须缀满碎石垒砌的田埂。母亲当年种下的那株野梨树，如今枝干虬结如苍龙，雪白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在青苔斑驳的墓碑上。父亲曾说，牂訇寨的泥土会记住所有耕耘的足迹。

山风掠过竹林，簌簌声里浮起母亲在田里捞浮萍的影像。她总在鸡鸣前就挑满一挑浮萍回到家里，煮熟了以后再添加些米糠，喂养两头肥猪，改善一家人的伙食。改革开放那年，母亲用攒了十年的布票换来解放鞋，踩着露水走三十里山路赶早集。凯里百货公司的台阶记得她肩头的扁担，草编的箩筐里，棉纱与希望一同生长。

半山腰的野樱桃开得正艳，嫣红的花瓣落进祭酒的土碗。满弟摆上父亲最爱的米酒，四叔妈将母亲绣的苗帕铺在供台。孙辈们用手机拍下碑前绽放的紫花地丁，镜头里九岁的曾孙女正用蜡笔临摹太爷爷的军功章。

“当年你爷爷在这里搭过守野猪的草棚。”我手指左边的山坳对孩子们说。那些用弹壳改装的煤油灯，那些在供销社柜台后摞成山的账簿，那些深夜里修补解放鞋的顶针，此刻都化作林间穿梭的鹧鸪啼鸣。五弟忽然哼起父亲教的军歌，沙哑的调子惊起一群白鹭，雪白的翅影掠过当年铁道兵扎营的山梁。

下山的路上，遇见几株新发的映山红。侄孙捡起折断的花枝，说要带回城里的阳台扦插。移民新寨的木房在山脚列队，小河流水折射着银光。回望云雾缭绕的祖坟，忽然懂得父亲执意归葬旧寨的深意——不是固守，而是让根系在故土深处继续延伸。正如两百年前客公劈开荆棘种下的那棵枫香树，年轮里藏着迁徙的密码。

暮色渐浓时，家族微信群陆续弹出各地孙辈祭扫的照片。北京的玉兰花，无锡的樱花，贵阳的垂丝海棠，屏幕上的姹紫嫣红与山间的野花遥相呼应。堂弟在视频里展示他养的两百只山羊，有的在吃草，有的在嬉戏。年轻的侄女刚通过公务员考试，朋友圈里晒着录取通知书与太奶奶的苗银项圈。

夜雨悄然而至，敲打着老屋新换的玻璃窗。供桌上的春兰静静绽放，幽香萦绕着父亲修补过的算盘，母亲用惯的秤砣。玄关处整齐摆放着六个儿子历年获得的奖状，金漆有些剥落，但“光荣之家”的匾额始终锃亮。雨声中，我似乎听见父亲在说：“苗家的银饰越擦越亮，徐家的故事要越讲越新。”

山岚漫过窗棂，将往事酿成清明的晨露。那些在战火中锻打的铁轨，在饥馑里生长的南瓜，在改革春潮中扬起的风帆，终将化作基因里的星光，照亮后来者攀登的路径。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满山的映山红正在雨中舒展花瓣，像无数支永不熄灭的火炬。

□ 吴寿静

邂逅思州油菜花

今年的春天比往年来得早一些，虽然是春寒料峭，但空气里早已悄悄弥漫了春意。抵制不了春天美好的诱惑，三月的周末，约上三五好友，沐着晨风,踏着春光欣然前往乡村，开始了思州近郊的踏青之旅……

走出喧嚣的闹市，沿着乡村公路的行驶约1小时来到注溪镇境内，透过车窗远远地就看到一片极为奇特的田野，它没有平常庄稼地那一望无垠的葱绿，却拥有漫天盖地的金黄。在这里，粗壮的油菜花一朵朵、一簇簇、一片片黄色的大花球熙熙相依，就像一个个快乐的农家女孩，手拉着手向人们露出笑脸，成千上万簇拥在一起享受春光，成块成亩地连成一片花的海洋，到处呈现激情澎湃、气势磅礴的景象。

有道是 “好花留待踏青人”，摇下车窗，一阵清风吹来，一片油菜花微微弯了弯腰，便又立了起来，似乎在向我弯腰示礼。我欢喜地跑了过去，拥抱那一丛丛热情、美丽的油菜花。

步入田埂，徜徉于流金溢彩的天地里，看彩蝶翩翩起舞，听蜜蜂嘤嘤歌唱，深深呼吸一口空气，满是馨香的甜味儿，不经意地落满一身花蕊、一片清香。

在花海的后边，散落着几户农家，稀稀落落的几根歪斜木棍连成了篱笆，房子前面的竹竿上晾晒着红色的衣服，院子的两边盛开着大片的油菜花，一眼望不到边，一直蔓延远去……

让人不禁想到南宋诗人杨万里的“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

如今，油菜花已成为吸引游客观光的最佳绿色资源，我知道的就有江西婺源、江苏兴化、云南罗平的油菜花海闻名遐迩。但我却独爱思州的油菜花，它没有名气，没有地位，几乎没有立足之地，却在属于自己的天地里，带着一颗对庄稼人的感恩之心，利用造物主赐予的一切，在平凡中不断超越自我，随意自如的挥洒风采，默默地奉献出自身的价值。这就好似人生，经常会遇到一些困扰和阻碍,倘若将其视为不断激励我们前行的动力,不断磨砺品格的利器,以一颗感恩之心视之,那么必将会从中收获到另外一番美景……

从南到北，油菜花的花期从1月到8月次第展开，好像在演绎阳光入射中国大地的角度，每年逐渐抬升又逐渐降落的周期性过程；也好像在表演地理学的“地带性理论”，不仅仅是纬度地带性，还有经度和海拔高度的地带性，在油菜花的分布中都可以看到。

油菜花朴实无华，以致众多的人无顾于它为春花的一簇。没有牡丹的富贵，不享梅花的赞誉，它拥有着自己的金色春天世界。如果把春天比作一位美丽的母亲，那么油菜花便是一个个娇俏的女孩。她们身着黄衫，美丽势不可挡，如花的笑靥与春的邂逅，是一场抵死的缠绵。

悬挂在西边天际的太阳，将云彩映照成橘红色，时而又掩映在云朵后面放射出美丽的霞光，和正在盛开时节的油菜花交替出现在视野，此情此景勾勒了一幅水墨思州画，它们衬托着青山、田野，天地和谐地浑为一体。

不经意的三月，我与思州的油菜花邂逅，如雨般的阳光倾泻，情醉芳菲。闻菜花絮语，静谧中，思念随风而至，我将一帘幽梦拾起，步履款款，顾盼生情，于潋滟的春波里沉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