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燕成

春风初起时，通往羊排的山道便浸在馥郁里。各色山花沿着蜿蜒的小径铺陈开来，远望去，恍若将缀满星辰的夜空揉碎了，洒落在苗岭褶皱间。黛青色的村落宛如古老的磨盘，静静镶嵌在层峦叠嶂中，连时光的脚步都不自觉放缓。村庄四周，油菜花如金色的潮水漫溢，在春光里翻涌，将天地染成一片璀璨。风似通晓万物的灵者，轻轻掠过山野，吹散了残冬的雪意，唤醒沉睡的草木。于是，巍峨的苗岭大地，便在这温柔的吹拂中，一寸寸褪去寒色，重焕生机。

我与羊排的缘分，始于赴黔东南州丹寨县参与乡村振兴驻村帮扶工作。这方天地，是山水浸润的世外桃源，亦是承载着厚重历史的少数民族传统村落。苗语中，羊排意为“做活路不会累”，虽仅辖1个自然寨、3个村民小组，却聚居着百余户近千苗族后人。

漫步羊排古寨中央，马家大院群、马家公馆与马家银库等古建筑巍然矗立。秀美的花窗上，阴阳鱼仿佛仍在流转，诉说着往昔的繁华；坚硬的马头墙上，梅花孔密布，阳光穿过，在幽深的院落里洒下斑驳光影，暖意氤氲。

入春后，云上丹寨烟雨朦胧，龙泉苗岭褪去冬日的蜡黄，渐渐泛起嫩绿。田野间，金灿灿的油菜花簇拥着村庄，羊排的村民们披着蓑衣，踏入田间，开始翻土备耕。稻田那头，耕农悠长的吆喝声穿透山谷，在云雾间回荡。古寨里，层层叠叠的木楼依山势而建，一阶阶向半山腰延伸，修长的吊脚楼悬于青石巷尽头，宛如一首立体的诗。羊排自古便是交通要冲，寨头那座圆柱形碉堡，历经岁月侵蚀，墙体爬满青苔，杂草丛生，累累弹痕诉说着曾经的烽火岁月。它如忠诚的卫士，默默守护着这片土地。暖阳倾洒时，羊排仿若蒙上一层柔光。俊俏的苗家姑娘和媳妇儿们，倚坐在吊脚木楼二层的闺房外，细语呢喃，时而笑声朗朗，时而静默无声，仿佛在编织着独属于她们的温柔故事。苗家女子擅蜡染、精刺绣，家家户户的美人靠上，晾晒着五彩斑斓的染布条与绣片，风起时，它们轻轻翻卷，灵动之姿胜过草原上的经幡。

丹寨籍著名苗族作家韦文扬先生曾对我说：“羊排，就该是这样的美，才对得起它的厚重。”与韦先生多年的忘年之交，情谊深厚。寻访羊排的路上，他镶铁的拐杖敲击青石山道，那细碎的声响，如古老的音符，飘落在马家大院幽深的角落，久久萦绕心间，成了我记忆中难以磨灭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