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正豪
雄居都柳江中游西岸海拔550米山梁上的岜沙苗寨,由大寨、新寨、下寨、王家寨、宰涨寨五个自然寨组成。全村548户,2828人。是一个历史悠久、风情独特、生态良好、以树为神的村寨,距从江县城丙妹镇7.5公里。
1999年,岜沙的旅游资源得以正式开发,从此进入世人的目光,顿时惊艳世界。
2017年11月,以岜沙村为核心的原生态苗族文化旅游景区获评国家4A级旅游景区。
传说岜沙苗族是九黎部落的其中一支。当年,蚩尤在征战涿鹿失败后,残部向西南撤退,沿途征战,千年奔逃,流落到黎平。之后,被迫再次率众西迁,其中一支顺都柳江而上,深入西岸大山,发现这里大箐密林,土地肥沃,野兽繁多,于是在此隐藏,繁衍生息。大寨因人多而名岜沙(居寨中心山梁及两边);新寨(苗语叫“养香”),由大寨人口分迁而得名;下寨又名“两脚”寨,缘于此处有一丘盛产芋头的大田(苗语称芋头为“脚”, 称田为“两”) 故名两脚,也是大寨分迁而成的寨子;王家寨(苗语叫“养基”),因王姓居多而得名。由今加榜乡加车苗寨王氏先祖分迁到此。宰涨寨(苗语叫“嘎香”),以贾姓为主,是岜沙先民最早定居的地方。岜沙苗寨有贾、滚、王、吴、刘、易、石、唐、潘、梁、蒋、孟十二个姓氏。贾姓是最先到岜沙开寨的姓氏,从今西山镇岑杠村迁入;滚姓是岜沙大姓,人口最多,从黎平搬迁到此。刘姓、易姓是清末从湖南邵阳来岜沙烤酒、杀猪、做生意后定居的汉族;而石姓先祖民国时期在从江当兵退役后定居岜沙。其于吴、唐、蒋、潘、梁、孟等姓氏都是在不同时期由不同地方迁入,有侗族、苗族,如今都已变成清一色苗族。
走进岜沙,木质吊脚楼依山而建,高低散落于葱郁的山头林间,寨中的一棵棵参天大树犹如一个个忠诚卫士族拥、庇护、养育着岜沙。千百年来,岜沙人就在这片森林中穿行、繁 衍生存,这里的每一棵树都成为他们心中的保护神。爱树、护树、敬树,成为岜沙人世代传承的祖训和寨规。随处可见的百年以上或千年的香樟、枫、松、古槐,从未有人砍伐,原生林木始终完好保持,一派郁郁葱葱的原生态景象。
入寨一侧的山坡上就有座“神树亭”。旁边的碑文记载:1976年毛主席逝世后,爱树如命的岜沙人怀着对毛主席的爱戴之情,含泪请来外乡人把几百年树龄的古香樟树砍倒,献给毛主席纪念堂。树倒之时,全村男女老少长跪不起,泣拜古树。古樟出寨那天,全寨男女老幼夹道涕泪目送。此事感动中央,拨款在古树原址上建亭纪念,刻文“敬献毛主席纪念堂香樟木纪念亭”,岜沙人称之为“神树亭”。以树为荣,以树为尊,以树为命,这是岜沙人树合一、同归自然的生态理念和生命哲学。
岜沙人崇拜自然树木,认为人世间万物皆有灵。每一棵树都有一个灵魂贴附,越是古老的树就越显其神性。每当有孩子出生时,他们的父亲就在寨子周边栽上一棵生命幼树,示意让它伴随着孩子健壮成长。从此,这棵树就与他不离不弃,一起慢慢变老。当这个人死了,村民就将这棵树砍下,在树里边挖一个宽槽,将裹着的遗体放进里面,盖上泥土,再在上面重新种上一棵常青树,象征着生命还在延续。岜沙人认为,灵魂不灭,身体只是灵魂的一个载体,死亡不过是灵魂转移到一棵树上去了。所以说,岜沙的每一棵大树下都长眠着一个岜沙人的灵魂。这个地方,树是他生的理由,死了以后,树又变成了他埋葬的理由。
因此,这个万木茂盛的山头,虽然看不到一个坟堆,一块墓碑,但却是一个巨大的族群陵园,他们祖祖辈辈都聚合在这里。反正,不管尊卑长幼,全都在这个山头盘根错节地活在一起。这儿的家谱总是沾满了露水,这里的村史总是环绕着鸟鸣。这里没有悲哀,甚至也没有悼念。这里是村寨的延伸,也可以反过来说,村寨从这里生成。
在岜沙,无论是儿童还是少年,是中年还是老年,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他们的生命永远都是绿色的,永远保持着成长的势头,这种人生哲学非常了不得。如果说汉族的墓地经常给人一种悲哀和凄凉的话,在岜沙墓地则让你感觉到的却是生命的蓬勃,活着的生命和已经死去了的生命都在这个山头一起欣欣向荣,生命与他们互相呼应,永远都在一起。这种生存状态,是人与自然的和谐。我相信中外的旅行者看到了这种树高于人,人即树的生存状态,一定深受震撼。西方的葬礼,汉族式的葬礼,每种葬礼都有千百年历史的流程,我们都很难说这个不好那个好。但是岜沙的丧葬方式无疑是最贴近生命的乐观主义方式,而且,它最富有特定的意理,是一首繁茂的生命赞歌,也是全社会值得倡扬的人类生存方式。
现在,世界各国的智者面对地球的生态危机都在重新思考与自然的关系,但在这里恰恰没有这种关系。人即是树,树即是人,全然一体,从根本上改变了人们的生死观念。既然灵魂与躯体都与树林山川全然一体了,那又何来生死?陶渊明所说的“托体同山阿”,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我实在想不出世间上还有哪一种生死仪式,优于这里让人与树紧相交融贴近自然的生命流程。在别的地方,“虽死犹生”“万古长青”“生生不息”都是种夸饰的美言,但在这里却是事实。
“生也一棵树,死也一棵树。” 这么朴素的想法和做法,是对人类生命本质的突破性宣言。世上那么多宗教团体和学术机构从古至今都在研究生命的奥秘,可至今都未得出统一的结论。当抬头仰望这些山头的冲天大树,感觉好像正与远处那些暮色中的教堂、日光下的穹顶、云霞中的学府遥相呼应。比来比去,还是觉得这儿最为透彻,可以说透彻到了简明的极致。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返璞归真,岜沙人用自己的自觉行动,把这些理念表现得淋漓尽致。这种对自然的敬畏,对人与树的朴素认识,实在太难能可贵了!
走进岜沙,这里依然还保持着最完美的苗族风俗,人们穿着最古老的苗装,梳着最古老的头式,说着最古老的苗语,一切都沿袭着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信仰却紧紧联系在远古祖先的遗制中代代传承。当你看到那些头部四周剃得青光、头顶挽着发髻、围着头巾,赤脚两板,身着土法染制的无领右开衫铜扣亮甲布衣、宽大的直筒青布裤,肩扛火药枪,腰别砍刀、牛角火药筒和装铁砂的葫芦,雄赳赳,气昂昂,一幅战国武士遗风形象的岜沙汉子站立面前时,你是否怀疑自己置身于一个已经消失的世界,抑或是走入了一部古装影视剧的片场?到了岜沙苗寨才知道,他们一世身居大山,经久磨炼,成就了岜沙男人粗犷的性格和尚武精神。特殊的历史与风俗,使得岜沙人配刀持枪获得特许,成为中国最后的枪手部落,成为岜沙人奉献给世界的一张金色名片。昔日狩猎防兽的火枪,如今仅有替代“礼炮”的功能,凡重大节日庆典或宾客迎送都会用火枪朝天鸣放,枪声的轰鸣表达了岜沙人为客人驱邪消灾和最诚挚的心愿及祝福。
如将岜沙与那些广为人知的苗寨相比,与那些充满传奇色彩的村庄相比,与那些以绚丽多彩的服饰吸引人的地方相比,岜沙更像是一个男性化的世袭领地,一个写满跌宕起伏的戏剧情节、充满魔幻现实主义值得探秘的古老地方。它不仅是一处国标景点,更是黔东南地图上民族文化不能忽略的传奇之地。
如今的岜沙,它把贵州山地野性的粗犷、苍劲和这个民族的古老神话和传说交汇在一起,古朴、强悍、原始、浓烈、渲染得和那些神奇的传说一样轰轰烈烈,被世界所看见,被社会广泛地阅读。
很难想象,这个与从江县城仅距几公里的苗族村寨,长期以来没有受到外来文化的冲击。在数千年的历史进程中,一直在祖先赐予的这块土地上过着与外界鲜有交往的生活,至今仍完整地保持着古朴的部落遗风。祖先传下来的民族法则,一直顽固地坚守至今,形成了让中外人类学家和游人称奇的“文化孤岛”现象,被誉为苗族文化的“活化石”。
中国当代著名的文化学者余秋雨先生评价说:“这样的民族是坚强的,他们人数虽然不多,尽管他们住在深山老林里面,只要山河在,只要大树在,他们的生命就在。他们用非常简单的生活方式,过着一种非常长久的生命历程。”在岜沙,当然还看到贫穷,看到一种“落后”的生活方式,但岜沙人愿意并习惯在这种“落后”的生活方式中顽强不屈地维系和坚守。
来岜沙之前,很多人会有各种各样的疑问:岜沙是不是中国最后的莫西干人?岜沙是不是已经成了充满过多表演场所?原生态的文化特征是否已被商业化腐蚀成了一个伪装传统的景点?由于旅游者的闯入,岜沙会不会很快地同化或者异化?在与世隔绝了很多世纪之后,岜沙是不是依然很“岜”?
与黔东南那些久负盛名的苗寨相比,岜沙似乎没有多少特别之处。与并称“从江四奇”的小黄、增冲、占里相比,这里既没有优美动听的小黄大歌可听,也没有增冲鼓楼那样的标志建筑,更没有占里那样神奇的生育药方。但是,岜沙却以它“别无我有”的特色,依然不断地吸引世界各地的人们前来探奇。为什么呢?其答案在于:当你看惯了城市中的高楼广厦,看烦了身边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看厌了灰蒙蒙的城市天空,走进岜沙的时候,或许并没有多大意外的期待。一旦你穿行在夕阳西下的山间路上,静下心来慢慢品读岜沙之时,看一看与我们共同社会而不同的这种更原始、更朴素、更简单的山民生活,定会让你产生意外的感动?
再见岜沙,再见了我梦回的山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