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统一刊号:CN52-0017 黔东南日报社出版

2025年06月05日

抵达“乡土文学”的三条有效途径

—— 陈永忠短篇小说集《稻花鱼》读后

□ 邱力

陈永忠的短篇小说集《稻花鱼》。从书名以及书的封面扑面而来气息是“乡土”。鼓楼、稻花、鱼、刺绣,这些来自黔东南本土的民族文化元素,让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一本关于讲述“黔东南乡土”的文学故事。倘若仅是如此,我们为黔东南这片神奇美丽的大地上又增添了一朵“乡土文学”花儿喜悦之余,难免有点遗憾。因为在已有的文学长廊中,仅仅是为了讲述“乡土”而使自己变得“浑身土味”的文学并不稀罕。这类文学在对乡土的发现和探索上,往往落于传统文学的窠臼。

永忠的小说我大多读过,有了这个集子,又从头梳理了一次。让我眼前一亮的是,集子里的小说对过去的“黔东南乡土文学”进行了一番“穿衣戴帽”。那些我们自以为了如指掌的乡土,在永忠笔下焕发出异样的光彩。“稻花鱼”刺激着我们麻木的味蕾,“半边月”映照出如烟的往事,“鸭客”从“山那边水那边”带领我们蹚过“半溪梨花”去“找寻遗失的影子”……

沉浸在这样的阅读体验中,我不禁对“什么才是真正的‘乡土文学’?”以及“如何创作真正的‘乡土文学’?”有所思考。结合阅读《稻花鱼》的体会,谈谈自己几点粗浅的心得。

一、轻与重:外“轻”内“重”的平衡术

永忠的小说全部取材于他过去和现在的生活经历和经验。人物来自于记忆中的乡间田园以及现实生活中的街头巷尾。他创作主体方向是短篇小说。如此,无论是题材人物或者小说体量从外表来看,都显得“轻”。但他小说涉及的主旨又关乎人性、命运和时代背景下芸芸众生相。这让他的小说在阅读时感到内在的“重”。短篇小说的创作,从一定程度上而言,其实是一种追求平衡和打破平衡的技术活。“轻”和“重”便是作者手中的两个砝码,小说完成的成败,关键在于这两个砝码如何把控。

《晚景》取材于“我”在日常生活中遭遇的人和事,可谓“轻”。但其主旨指向父子情和无处安放的晚年生活,可谓“重”。小说中,“轻”与“重”二者相得益彰,读后让人唏嘘。故事大意是:在家庭阴影下长大的“我”,与年轻时劣性十足的父亲相处一屋。老年的父亲性格有所改变,和我一起居住在城里小区,无聊寂寞中,交往了一个小区里的年轻人。另一条线是,“我”在小区认识一个老人张叔,在老街摆理发摊。张叔的理发摊被城管收走。那个我爸交往的年轻人是城管队的执法人员。某日,收到消息,老街片区城管员张青山勇救坠楼儿童不幸牺牲。张青山正是张叔的儿子。从此,张叔在好人广场摆理发摊陪伴死去的儿子。结尾描绘了一个难忘的画面,“梦见我爸跟张叔在一起,两人坐在乡下木屋前摆龙门阵。太阳西沉,余晖铺在两张脸上,密密的皱纹像春天里湖面荡开的波纹。”

亲人离别,故土难回。夕阳下的晚景让“我”重新对父子情人间爱有了认识和感悟。

《晚景》中,永忠对于“轻”与“重”的把握。让我想到,乡土文学创作不能仅停留在田园诗意、月下小景、朦胧夜色或空灵雨景,不能只描摹黄墙黑瓦、常年奔波在田间的勤劳父亲和围绕在灶台边的母亲,这只是乡土文学表象的“轻”,我们更应该透过表象,抚摸生活在乡土大地上人们不安的灵魂、坎坷的命运和多彩的梦想,这是乡土文学骨子里的“重”。在中国,乡土的含意很宽泛。在赋予情感意义上的“乡土”里,同样包含着现代文明的城市。当我们这些离故乡渐行渐远的游子,偶然回眸我们正在生活的城市,同样的,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也是桑梓之地,父母之邦。是生命中的乡土。因此,我们要用更阔大的胸襟来包容乡土文学,要用更开放眼光书写乡土文学。

二、远与近:把遥远的情感放在当下语境来讲述

永忠的小说有许多讲述的是遥远的情感故事。如何让“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上面,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这样的老故事,讲得精彩有意思。不至于让讲的人老生常谈,听的人昏昏欲睡。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把故事放在当下的语境来讲。拉近故事的距离,也是拉近作者和读者的距离。让故事中的情感焕发出新的魅力。

以篇名作品《稻花鱼》来说。这个小说讲的是稻花奶奶和公公之间的情感纠缠。这当然是属于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它的讲述方式是通过孙女阿朵在寨子里拍摄短视频来呈现的。这就有了在“老物件”身上“穿新衣”的味道。两个老人遥远的爱情带给生长在现代都市中的孙女阿朵不仅是短视频的流量,更是一种情感的洗礼。值得一提的是,该篇作品可以说是永忠的得意之作。

比如:“一条条青背红尾的鱼儿跟着流水游走,以为流水会带着它们‘私奔’,于是拥挤着、弹跳着,浩浩荡荡,鱼儿们憨态可掬的形象出现在网络上,传向天南地北,这待遇可不是山村里每一条稻花鱼都能有的。”

这些从冒着柴火气的生活中拎出来的语言和细节,活鲜鲜水灵灵的,让小说富于质感和画面感。

《稻花鱼》中,永忠小说的“远”与“近”的运用,让我想到,写好乡土文学,必须要将乡土与人性,与大时代背景,与人物命运联系在一起。最能激发情感共鸣的,不是那些年代久远的往事,而是将往事置于我们正在生活的这个时代。如此,乡土才能不“土”,乡土才能走进我们的心灵。

三、旧与新:“旧瓶装新酒”酿出好味道

在《稻花鱼》这本集子里,我们读到了一些比较“旧”的故事。这里说的“旧”,指的是题材的似曾相识。包括乡村爱情、风俗人情、家庭伦理等等。如何在“旧故事”的框架中翻出新花样,让读者产生阅读兴趣和快感,进而产生阅读共情。这是考验小说作者的创作水准。永忠的小说,让我体会到了他在创作上的自觉性,对于乡土题材处理的前瞻性。

以《起风的时候》为例。城市生活的女人丹花离婚后回到老家老木村,她面临的是如何重启新的生活。如果是以往,她大概会被设计成一个不向命运低头,逆境重生的励志人物典型。这是旧故事套路。但小说中的丹花回村后,妹妹对花因故随夫到重庆。留下丹花面对现实。她不得不赶鸭子上集,在集市上卖起了鸭子。丹花的身份发生了转变。她重新成为乡下女人。在集市,丹花认识了陈老板陈实,一个自称在公路边开绿色生态美食鸭饭店的老板。陈实成为丹花养鸭场最大的客户。两人关系发展良好。看到这里,我非常担心的是:丹花和陈实喜结良缘,把一个夫妻店开得红红火火,从此,丹花爱情事业双丰收。如果是这样处理,这篇小说就落入俗套。幸好,小说题为“起风的时候”,作者早就预谋了一阵恼人的秋风吹乱故事的走向。先是有个叫龙三穗的男人说陈实不是老板,丹花被骗了。后来丹花实地调查,陈实说出实情。至于他们两人的关系发展到底如何,作者只在结尾写道:“显然,丹花就是陈实看中的人选,他跟她下了订单。只是这订单是订她的鸭呢还是连人一起,这得往后看。”丹花和陈实在各自的生活中忙碌,各自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这就是不以作者意志为转移的现实人生。这种故事发展的不确定性恰恰体现了现代小说的“新”。

“旧故事”必须要有“新表达”。从永忠小说的“旧”与“新”灵活变化中,我看到无论是故园的守望者还是异乡的回眸者,乡土对于他们而言,既是文化和情感的根脉,也是反思的叛逆的驿站。丹花和陈实这类乡土人物的身上,在传统文学的烙印上闪烁着时代的动人光芒。

四、理解乡土,理解时代

行文至此,特意查询“百度百科”中“乡土文学”的辞条。非常巧的是,其中一条讲到,1936年,茅盾先生关于 “乡土文学”最主要特征的论述,与我对永忠小说的解读有异曲同工之妙。

原文照录:“关于‘乡土文学’,我以为单有了特殊的风土人情的描写,只不过像看一幅异域图画,虽能引起我们的惊异,然而给我们的,只是好奇心的餍足。因此在特殊的风土人情而外,应当还有普遍性的与我们共同的对于命运的挣扎。一个只具有游历家的眼光的作者,往往只能给我们以前者;必须是一个具有一定的世界观与人生观的作者方能把后者作为主要的一点而给与了我们。”

我们只有真正理解了乡土,才能理解中国,理解我们所处的时代,理解脚下这片土地。

永忠的小说《稻花鱼》总共16个短篇,它如同立在乡土上的一面多棱镜,从16个侧面写苦难和苦难中的精神,写残缺的爱情和苦涩中的甜蜜,写卑微人生和日常诗意,写风俗人情和家长里短。他的作品是乡土姿态,人文书写。为黔东南乡土文学做出了有意义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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