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禹

所有的写作，都会在本相与镜像的响应之中，形成内在的和谐。尽管现代诗歌不拘泥格式和韵律，甚至流派非常之多，但是这种和谐却是现代诗歌天然的桥梁。现代诗歌代表流派有尝试派、人生派、七月派、朦胧派、现实主义诗派、新时代派、现代诗派、流萤诗派等，但各个流派都是以本相绘制精神的图谱，呈现内心的波澜。这种路数，几乎可以在中国传统文学的各类文本中找到显影。王明相先生以《我越来越像父亲》等十首现代诗歌为故乡勾画“图谱”，实在是营建了当下乡土文学精神的另一个壁垒，将所思所想转化为采撷故乡的旧人旧事，表达对故乡至深的情感。

就写作而言，“图谱”这种程式化的勾勒，总是在色彩的变化、言语和肖像的同一化中，体现个体的独特性。而王明相先生以乡间生活为底本，进行着谱系，每个人物或旧物旧事都各具特色，在各自的生活中悲伤、困惑、执着、快乐、传奇着……这种手法其实我们在传统的文学作品中，都可以找到身影。“盘绕在山腰上的梯田/曾经人欢马叫，五谷丰登/如今草木葳蕤，隆隆的春雷/无法将它们唤醒”。这是王明相先生笔下故乡梯田的图谱。“村子边，一座木棚子/他挥舞铁锤，捶打，捶打/叮叮当当，铿锵有力，火星四溅/夕阳被打碎了，黎明被打醒了/不停锤炼，漫淡的岁月/似乎越发紧实。”这是王明相先生笔下故乡人物打铁匠的图谱。“他，曲起一条腿/另一条，自然伸展/一只手轻缓的拉扯抽风杆/风助火势，小火炉的铁水/‘补’‘补’‘补’的翻滚，沸腾。”这是王明相先生笔下故乡补锅匠的图谱。甚至在《我越来越像父亲》里，王明相先生在自己的图谱里呈现父亲的镜像：“随着年龄增大，我越来越像父亲/咳嗽的频率，说话的声音/都是他老年的翻版/甚至沙哑，都传授给了我/嫌烦热闹与聚会/越来越喜欢独处，静静的坐着/远远旁观这喧闹的世界/如他的蔼然与谦和，使我/时常害怕，因一语不当就搅扰/这貌似平和的人世。”类似的故乡图谱在组诗里无处不在。这组作品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超越了一般性的“故乡”桃源的期待，转而把现实感隐藏其间，既可以引发我们对故乡生活的怀想，同时也在文字中体味着复杂的情感。

只是这种经验的灌输，却很容易让我们忽视《鼓楼里的老人》此类人物的真实心境。尽管王明相先生运用了他者的视角，对“鼓楼里的老人”进行勾画，但是他的叙述还是在加强与消解之间进行。作者甚至还借用他者的身份，刻意地分析和点评了一下，“年轻时，也曾游走他乡/在许多陌生的地方，留下过/青春足印，欢歌或笑语/故乡的山水，更晃动/淌汗的身影/如今，双脚被乡音捆住/再也挪不开步子，各自抱着/几十年来喂养的病痛/蹲守于此，偶尔一声叹息/一声咳嗽，就彼此抚慰/漏洞百出的晚年。”寥寥数语的勾画，确让读者在阅读中有了自行填充和解读角色的空间。

显然，王明相先生很喜欢用勾画图谱的方式叙事，以画面带动行文，以情绪的丰沛来感染读者，他的每一笔都饱含深情，每一个字都富有温度，每一个诗句都意味深长。《未知之梦》里的“你”是谁呢，“积攒了多少思念，多少期待，才换来一场虚无的邂逅。”“对此，我对谁都不说。”或许吧，就像现在的流行语“你猜！”当然，你也可以去他的另一首诗《看山看水》里找答案，“我，一次次放任自己/去看山，看水，逃离人间/看真实的自己，山水的真实。”王明相先生一次次从故乡的山水精神肖像中走入现实中的山水图谱，又一次次从现实中的山水图谱回望故乡的山水精神肖像。或许我们每一个人“和我一样，有无人能懂的孤独。”故乡的形象，在作者的笔端几乎都是在一种压制的叙事中，逐步清晰。那种欣然的情绪，仿佛在黑暗的夜里打了一个响指般清亮。

我曾经在《情至深处便是故乡——读杨秀学先生散文漫记》述评里写道，“故乡在每个人的心目中都有着特殊的感情意义，它是一个人成长的地方，是一个人与家人、亲友之间情感的纽带，是一个人生命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它不仅仅是一个地理位置，更是一种文化，一种传统，一种记忆。无论是故乡的土地、水面、山林，还是故乡的建筑、习俗、语言，都能唤醒我们沉睡在心灵最深处的美好记忆，它是一个人的根，是一个人的精神依托。对于离开故乡的人来说，故乡更是一种动力源泉，一种精神支撑，一种文化代码，无论身在何处，故乡的美好回忆总是让人心中涌现出一股温暖的感受。”当我们在王明相先生的这组现代诗歌中，没有找到预期的故乡幻像的时候，其实我们应该觉得庆幸——真诚的写作，就是撕开了一条现实的口子，让我们领悟生活的真谛，那么多相似的故乡图谱上演着不同的悲情，但是能够凭借热情、真诚和执着，与生活形成和解，这是多么的难得。我们活在阳光里，身后就是阴影，但是毕竟我们还能感受光，这种故乡精神肖像的力量，或许就是我们人类持久而迷人的精神执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