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龙 慧
这是彩线绣就的无字史诗，是穿在身上的民族图腾，更是习近平总书记深切关怀的“土特产”——苗绣。
四年前，习近平总书记到贵州考察时，曾为苗绣点赞，明确指出“要把包括苗绣在内的民族传统文化传承好、发展好”；四年后，总书记再次亲临贵州，指出“少数民族文化是中华文化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既要保护有形的村落、民居、特色建筑风貌，传承无形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又要推动其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让民族特色在利用中更加鲜亮，不断焕发新的光彩。”总书记的嘱托，为贵州民族文化传承发展指明了方向，也成为施秉苗绣突破困境、走向新生的根本遵循。
2006年，苗绣技艺成功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作为苗族文化的“活化石”，施秉苗绣以“破线绣”“数纱绣”等独特技法为笔，细腻记录苗族千年迁徙历程与生活智慧，是苗族传统文化的核心载体，蕴含着苗族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如今，曾藏于“深闺”的施秉苗绣跨越山海走向世界，其“破圈”之路，是民族传统文化当代“守正创新”的鲜活例证，更为探寻民族文化传承可持续路径提供了宝贵参考。
一、施秉苗绣的文化基因与时代困境
（一）千年技艺，藏在针脚里的苗族“史书”。苗绣纹样是苗族文化最直观的“可视化表达”，每一针线都承载着民族记忆与信仰。从文化内涵看，“五谷纹” 凝结丰收期盼，满是农耕生活的质朴愿景；“迁徙纹” 以抽象山水、路径为形，诉说苗族先民跋山涉水寻觅家园的壮阔历程；“蝴蝶妈妈纹”关联创世神话，“蝴蝶妈妈”作为“生命之母”，是守护家庭、庇佑子孙的精神图腾；“吉宇鸟纹”被视为守护“蝴蝶妈妈”的灵鸟，绣于婴儿背扇是对孩童健康的守护，绣于姑娘嫁衣是对子孙兴旺的祝福，堪称苗族对“生命传承”最朴素的视觉诗篇。从技艺传承看，施秉苗绣拥有 “破线绣”“数纱绣”“锁绣”等辨识度极高的技法。一套精美的苗绣嫁衣往往需4至5年完成，尽显“慢工出细活”的传统匠心。施秉地处黔东南苗岭山脉北麓，过去群山环绕的地理环境虽造成交通闭塞，却隔绝了外来文化与现代技艺的冲击，让苗绣技艺完整留存，从“破线绣”的分股手法到传统纹样范式，古老工艺细节与文化内涵未遭断层，成为苗族文化“活态传承”的重要依托。
（二）时代之问，传统技艺面临的“传承之困”。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苗绣在当代发展中面临多重“传承之困”。其一，传承人断代危机。传统苗绣文化在中老年人中仍有影响力，但多数年轻人对其缺乏了解与热爱，传承群体断层明显。掌握精湛绣技、能设计古老花纹的老艺人年事已高，技艺与创意随时可能中断，且古老花纹的设计逻辑、复杂针法细节多存于老艺人脑海，未形成系统文字或影像留存，若无人接续，苗绣技艺恐陷“后继无人”的濒危境地。其二，设计理念滞后。传统苗绣多聚焦服饰配饰，用途单一，缺乏现代设计思维，难以融入当代生活场景，长期处于“自产自销”的小众状态。多数传承人生活在相对封闭的环境中，对现代审美诉求了解有限，文创商品的图案创作与色彩运用仍沿用传统模式，红绿对比的用色较为固化。行业内缺乏具备创新能力的设计师，无法结合市场需求开发新品，在展销会上难以形成“耳目一新”的视觉冲击，创新不足成为发展瓶颈。其三，文化价值弱化。外来文化冲击与专业人才匮乏，导致年轻苗族群体对苗绣承载的迁徙史、创世神话等认知淡化，“文化载体”属性被削弱。同时，保护措施不完善，缺乏专职人员建立“文、图、音、像四位一体”的非遗档案与数据库，未系统出版相关书籍。更关键的是，苗绣产业中既懂文化又懂市场运营的人才“凤毛麟角”，发展方向逐渐偏向“重经济效益、轻文化效应”，高中低端市场失衡，进一步加剧文化价值弱化。
二、施秉苗绣的“三维发力”传承实践，从“守艺”到“创艺”的破圈路径
面对传承困境，施秉苗绣以“政府搭台、多形式培育、创新出圈”为核心，打破传统技艺传承桎梏，构建可复制的非遗活态传承路径，实现从“守艺”到“创艺”的跨越。
（一）“政府搭台”，筑牢文化传承根基。政府通过政策赋能、资源整合与产业引导，打通“文化保护—产业发展—价值转化”链路。政策层面，施秉县委、县政府制定《施秉县贯彻落实〈中共贵州省委贵州省人民政府关于支持民族地区高质量发展若干政策措施的意见〉责任分解方案》，细化苗绣产业发展任务，整合资金与资源，为企业协调用地、减免租金，将民族手工产业列为微型企业重点扶持对象，搭建交易与宣传体系。相关案例还入选全球第三届减贫最佳案例和2022年国家级非遗工坊典型案例。资源整合层面，施秉苗绣以文旅融合激活市场价值。依托企业与非遗工坊建设民族文化展厅，开展学生非遗研学活动，推动苗绣文化“小众传播”转向“大众认知”。联动国内外设计师，将苗绣元素融入现代旅游商品，推出装饰品、斜挎包、潮流T恤等，成为施秉文旅热门纪念品；创立民族刺绣产业园，引进加工企业，研发刺绣、银饰等多元产品，形成“苗绣+旅游”模式。苗绣产业不仅带动就业增收，还促进餐饮、住宿等相关产业繁荣，形成“文化赋能经济，经济反哺文化”的良性循环。
（二）多形式培育，让传统技艺“活”起来。通过“校企合作、技能培训、传承人引领”的多元模式，施秉苗绣破解传承人断代难题，培育专业人才队伍。人才孵化上，采用“公司+基地+高校+农户”模式，与清华美院、贵州民族大学共建国家级工业设计中心，与贵阳幼儿师范学院打造产学研基地，定向培养设计、研发、运营人才；整合乡村振兴、人社等项目资金，开展刺绣培训70余期，培育专业绣娘2000余人、农家绣7000余人，扩大传承群体规模。专业设计引入方面，施秉苗绣打破地域局限，聘请中外归国设计师组建团队，推动“传统工艺”向“创新工艺”转型；组织核心绣娘参与非遗研修班、品牌博览会等，提升现代审美与市场感知能力，让传统技艺与时代需求同频共振。传承人引领上，多位传承人发挥 “头雁效应”。省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龙禄颖通过“公司+工坊基地+培训+ 农户”模式，开展公益性培训，带动1500余名农村妇女增收；廖兰英、刘书颖母女创立公司，累计培训苗绣及手工艺人才600余人次；“绣郎” 龙明开带领绣娘深耕高端时装领域，结合新中式风格打造潮流服饰，年产值达600多万元。截至目前，施秉县已培育苗绣传承人103人、中国纺织非遗苗绣推广大使1人，直接带动近2000名妇女就业。
（三）“创新出圈”，为文化传承拓空间。施秉苗绣以科技赋能、时尚融合、产业升级为抓手，通过多元创新“出圈”。数字化创新方面，舞水云台公司搭建苗绣工业互联网平台，汇聚1297名绣娘数据库，精准分配订单任务，2023年完成产值2860万元，2024年增至3090万元；与贵州大学合作研发数字化平台，通过视觉识别将苗绣转化为数字图像，产量提升60倍、成本降至十分之一，公司还拥有多项专利与软件著作权。2025年数博会上，推出“元宇宙苗绣工坊”，市民可通过VR眼镜沉浸式体验纹样动画；研发的“苗绣AI创意大模型”1.0版本，构建图案数据库与智能生成系统，拓宽苗绣应用场景。时尚化设计融合方面，施秉苗绣打破 “传统服饰配饰”单一属性，拓展至服饰、饰品、装饰画等多元品类。舞水云台公司与时尚品牌合作的产品亮相米兰时装周，传统技法搭配现代剪裁与流行色彩，惊艳国际舞台；还探索苗绣与3D打印、发光纤维等前沿技术的融合，将蝴蝶纹样创新为立体浮雕，应用于联名系列，展现跨界魅力。产业化发展方面，施秉县建成民族刺绣产业园，创建“智慧锦绣・贵州妇女特色手工创新研发基地”，形成研发、生产、体验、展销全链条模式。销售渠道上，依托省锦绣计划精品馆、东西部协作平台，通过直播带货、展销会拓展市场；跨界合作提升附加值，与茅台合作开发限量版酒盒包装；2025年推出“村BA”“村超”系列文创产品，成为贵州体育文化新名片。同时，打造可体验的文化空间，形成品牌矩阵，年产值达数千万元。
三、施秉苗绣对民族传统文化传承的“贵州思考”
从施秉苗绣实践中，可提炼出适配贵州多民族文化传承的方法论，核心聚焦“活化传承、赋能于人、双向传播”三个维度。
（一）传承不是“复刻”，而是“活化”。贵州民族文化资源丰富，但部分非遗曾因与现代生活脱节而“沉睡”。施秉苗绣跳出“博物馆式”静态保护，以“有用”“好用”重构文化价值。过去苗绣应用场景单一，如今通过“苗绣+现代设计”，联合设计师团队将纹样融入连衣裙、装饰画、文具等多元品类，如“莫兰迪色苗绣连衣裙”打破传统用色固化，上线即售罄万件。这证明民族文化唯有贴合当代审美与日常需求，才能真正 “活” 在大众生活中。
（二）核心是“人”，关键是“赋能”。传承人是民族文化的“活载体”，其生存状态与创新能力决定传承生命力。施秉苗绣构建“政策保障+能力提升”双轮赋能体系。政策上，将传承人纳入非遗扶持范围，给予创作补贴、建设工作室资金，设立“苗绣技艺大师工作室”；能力提升上，通过“校企合作+市场对接”，开展技艺培训并组织绣娘参与设计交流，帮助掌握现代技能。如今不少绣娘从“被动接单”转为“主动创作”，甚至自主开发“苗绣IP”，实现从“传承人”到“创业者”的跨越，注入可持续活力。
（三）要“走出去”，更要“扎下根”。 贵州民族文化“出圈”需避免盲目迎合潮流导致文化内核流失。施秉苗绣在坚守根脉的基础上拓展边界，“走出去” 层面，与比利时设计师深度合作，保留苗绣经典符号与传统绣线，结合现代剪裁打造时尚单品，登上国际舞台；“扎下根”层面，推动“苗绣进校园”，施秉县第三幼儿园邀请传承人开课，马号镇黄古小学将苗绣纳入“双减”第二课堂，学生通过课程自制蓝靛校服，从青少年层面培育文化认同。这种“向外传播”与“向内扎根”的结合，既扩大文化影响力，又增强本土文化自信，形成传承良性循环。
这一针一线的坚守与创新，是施秉守护民族文化根脉的实践，更折射出贵州民族文化传承的普遍路径。未来，随着“多彩贵州”品牌建设深入，更多民族文化瑰宝将在传承中创新、在创新中延续，成为贵州高质量发展的文化动力，向世界展现贵州多民族文化的独特魅力，让古老文化在当代焕发生机。
(作者单位：施秉县宣教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