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统一刊号:CN52-0017 黔东南日报社出版

2025年11月12日

快乐的标尺

○ 龚银娥

这尺子,是前几天去市集买的,金属的外壳,幽幽地闪着冷光,上面还有细密的刻度,一高兴就买回来了,但是新买的总觉得不顺手,滑溜溜、凉飕飕的,没有旧的那个舒服。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反倒愣住了,我如此计较一把尺子的新旧,和追逐那些层出不穷的新事物,在心底深处,是不是一种躁动?人心里那杆秤,量了又量,比的究竟是实际的长短,还是永远填不满的、烟云似的心念?

小时候,快乐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夏天的时候,有一块在井水里泡得冰凉的西瓜,红瓤子,甜津津的汁水,就能让人高兴大半天,或者得到了一张新的玻璃糖纸,对着太阳看那五彩的光,心里就觉得抱住了个虹色的梦,那时候的标尺,短,也准,量出来的,就是伸手就能够着的满足,现在,屋子里面的东西越堆越多,心反而越来越空荡荡的,买了新衣服,就觉得去年的衣服已经过时了,换了新椅子,又觉得桌子怎么都不合适,那个标尺好像自己会生长一样,你往前走一步,它就往后退一丈,永远在前面逗弄着你,让你得不到片刻的安宁。

这么想着,目光又回到了那把旧尺身上,它静静的趴伏在窗台的灰尘中,岁月加上使用把它身上的木纹变得像流水一样柔和,有些地方已经被磨得发白了,发出一种暗淡但温暖的光,就像一个老朋友安静的脸庞。我突然想起,这尺子是祖父留下来的,他是木匠,一辈子不知用这尺子丈量过多少木材,画过多少条直线,在他手里,这尺子量出来的是榫头是否合适,梁柱是否端正,“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谨慎,他的快乐就是把一堆木头变成一件结实且实用的家具,他的标尺就是手艺的精准,物尽其用,看着自己辛苦的工作立于天地之间的坦然,这份快乐很厚重,有木头的纹理和味道。

这和我现在买来占有所带来的轻飘的快乐,差别又是多么大呢!物质上的追求好比夏天中午的大雨一样,哗一下就下了下来,但是很快也就结束了,在地上留下的也只是些湿迹而已,并没有多长的时间就被晒干了,而那种精神上所获得的那种安稳的感觉就好比是屋檐下滴落下来的雨水,一滴一滴地敲打着石头上面,时间久了以后也能够把石头击穿,一个声音大一些,另一个则要小一点,一个是外面来的声响,另一个则是内在的声音。

南宋陆放翁的那句诗这时候想起来,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心安病自除,衾暖梦欲仙,”这“衾暖梦欲仙”的感觉,是多么的自在和酣畅!但这仙乡之梦,它的根基还是在前面那句“心安”上,心如果不安定,即使躺在锦绣堆里,怕是也只是辗转反侧,听到的都是更漏凄清的长叹声罢了,我们东奔西走,求取万千,不就是为了这“心安”二字吗?可这“安”,又怎么可能是外物能轻易给予的呢?它本来就在我们心里,只是被一层层的灰尘给遮住了,那些名号、利锁、物欲。

我轻手轻脚地把旧尺上的灰尘擦掉,把它和新的放在一起,太阳斜着从窗户照进来,给它们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新的固然美观,像一首很讲格律的绝句,漂亮倒是漂亮,就是少了点味道,旧的虽然粗糙,但是那些斑驳的地方,藏着一个没有字的家谱,藏着匠人手指上的温度和汗水,我的高兴,我的标准,不应该是一直向前量不完的繁华、冷冰冰的金属,而是这个厚道的、能丈量出自己心事的木头。

窗外的市声依旧滔滔不绝。而我,仿佛在这两柄尺子的静默里,为那漂泊的“心安”,寻着一处可以系缆的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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